炽道第五十一章
出租车开到距离学校五公里开外的建材市场, 这一带是小商品城, 每天人流量巨多, 吴泽让司机把车停在路口。
“他来这里干嘛?”罗娜问。
吴泽:“玩。”
他轻车熟路带罗娜走到建材市场里面, 周围都是小型档口, 充斥着叮叮咣咣的铁器声, 空中飘满浮尘。罗娜之前只知晓有这么个地方, 但从没来过这里。吴泽继续往里走,走到西边出口,对面是个大型的服装批发商场, 路边堆着大包小裹的货物。
罗娜抬手扇灰:“这有什么可玩的啊?”
吴泽没说话,罗娜瞄向他,基本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他脚步越来越快, 罗娜预感快到目的地了。
果然, 在路口串店拐了个弯,一家电玩城出现在他们面前。虽然地处偏僻, 而且设施破旧, 但电玩城人气很旺, 门口聚集了一群抽烟聊天的小青年。
罗娜又看了眼吴泽, 他眼底发黑, 一把推开破破烂烂的玻璃门。
电玩城里放着很大声的音乐,乌烟瘴气, 罗娜碰碰吴泽,喊道:“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吴泽进入暴怒模式, 完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自带雷达一样, 往一个方向一瞪,从群魔乱舞中找到了那道身影。
罗娜快步跟上吴泽。
就算再怎么不务正业,李格从背影看还是一个运动员。他跟段宇成一样,火气足,大冬天只穿件薄外套,袖子还撸到胳膊肘,露出了半截纹身。
罗娜曾在夏日见过这套纹身的全貌,是个浑身冒火的神像。那天田径队训练完,天气太热,李格就把上衣脱了。他年轻气盛,有意炫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包括罗娜。
现在想想,好像那时段宇成就吃了醋,他问她在看什么,罗娜说李格的纹身很炫,就是花里胡哨不知道是什么。
段宇成没说话,第二天查完资料回来告诉罗娜那是不动明王。他问她是不是特别喜欢,还说他也可以纹一个。
罗娜当场就批评了他,说你别搞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段宇成哼一声,说那你就别看了。
不合时宜想起甜蜜情节,罗娜偷偷笑了笑。
前方,眼看李格要进入吴泽的斩杀范围了,罗娜赶紧从后面拉住他。吴泽气势太盛,罗娜被带得一个踉跄。
她压低声音道:“你别冲动,冷静一点。”
吴泽咬牙:“我今天打不死他!”
罗娜正色道:“我问你,你是想打死他还是想保住饭碗?”
吴泽回答:“打死他。”
罗娜:“……”
吴泽绕开她走向李格,罗娜拉不住了,情急之下喊道:“师哥!”
这个叫法让吴泽驻足,缓缓回头。
罗娜还没想好怎么说,她往后看了看,李格玩得浑然忘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处险境。忽然间,游戏画面吸引了罗娜的注意。
那里面有两个小人打来打去。
罗娜看着说不出的熟悉,她眉头微皱,问吴泽:“你看那个……是拳皇吧?”
吴泽瞥了一眼,没说话。
罗娜走到他身边:“那白头发的是k吧,我没记错吧?”
吴泽黑着脸,半晌吐了一句:“是阿修。”
罗娜笑了,吴泽冷哼。
他的气场好像没刚刚那么恐怖了。
罗娜小声问:“你是不是也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他们念体校的时候,吴泽淘气,带罗娜逃训练,十次有九次去游戏厅,当时他来玩的就是拳皇。罗娜记得那家游戏厅很破,拳皇只有97版本,吴泽一手八神庵秒天秒地。
而他能玩多久全看王叔找来的速度,找到之后就是一顿暴打。
“时间过得真快。”罗娜感叹。她看着李格的背影,几乎跟当年的吴泽重叠。她讽刺道:“你自己当年还玩,凭什么现在人家玩你就要杀人家。”
吴泽冷笑:“那当年我玩了就被打,凭什么他玩就不能被打。”
罗娜噎住几秒,说:“时代不同了,现在不能用这种教育方式。”她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你现在还会玩吗?”
吴泽挑眉:“干什么?”
罗娜凑他身边问:“你觉得他玩得厉害吗?”
吴泽吊着眼梢远远看了一会,吐了俩字。
“菜逼。”
罗娜勾勾手指,“来,我们从后面走。”
坐在李格对面,与他决战的是个瘦弱的小青年,两人打得面红耳赤难解难分,李格埋着头搓招,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浑身抽搐。
小青年打得聚精会神,忽然被人拉起来,眉头一紧就要骂人,但回头见到铁塔一般的吴泽,顿时销声。
吴泽歪歪下巴。
小青年识时务,走了。
吴泽坐到机器前,罗娜蹲在他旁边,机器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身影。因为强行打断对战,刚刚那一局李格赢了。罗娜透过两台机器的缝隙看对面,嚣张的小屁孩脸上洋溢着中二的笑容。
下一局很快开始。
罗娜看着吴泽叼着烟熟练选择角色的场景,恍然间觉得时光倒流了。
虽然游戏版本不一样了,但吴泽选的还是她熟悉的那三个人——草薙京,八神庵,大门五郎。罗娜小时候还曾给这个组合起名为“大京巴”。
对战结果很快出来,吴泽宝刀未老,第一个上场的角色八神庵直接一串三,把李格打傻眼了。
他马上又开一局,结果一模一样。
眼看李格脸色越来越差,罗娜觉得莫名其妙的好玩,她捂住嘴看吴泽,他嘴角也带着冷笑。
连输三场,李格受不了了,狠狠一拍机器,站起来就想挑事。
吴泽眼峰一挑,正等着他呢。
李格看清对面人,眼瞪如金鱼,一时间像被点穴了一样一动不动。
罗娜也跟着吴泽站了起来,李格终于醒了,扭头就跑。
吴泽烟一摔就追了上去。
李格还没跑到大门口就被吴泽追上了,吴泽薅住他后脖领,用力一拉。
“唔!”李格咬牙,下盘猛然发力,硬生生站住没摔。
罗娜看得惊讶,她第一次见到被吴泽用全力拉还拉不倒的运动员。
李格挣扎道:“放开我!你干什么!”
吴泽说:“你有脸问我干什么?”
“我都破了校记录了你还要我练什么?”
“你就是破了世界纪录,锦标赛前也得听我的。”
“你不就是让我拿奖牌吗?”李格一把甩开他,扬起下巴,“我给你拿就是了,你别以为帮我垫了几万块钱我就卖身给你了,我可不是a大的学生,你管不着我!”
他往外走,吴泽问:“你去哪?”
“我爱去哪去哪!”
“再找个地方接着玩?”
“没错!你少管老子!”
吴泽看着他的背影,静默五秒,然后大步走过去,在李格身后抬脚,一脚踹在少年的膝盖窝上,李格就地跪下。
“吴泽!”罗娜冲过去拉,但这回无论如何也拉不住了。吴泽从后面掐住李格的脖子,另一只手反扣他的手腕,冲罗娜沉声道:“去叫车。”
路边行人围观。
按理说李格的体格不应该这么轻易会被制住,但吴泽这次真是动了雷霆之怒,罗娜不敢说话,跑去拦车。
李格被吴泽压回学校。
两人坐在后座,在车上又骂了起来。
李格可能打架打不过吴泽,但口才还挺溜的,他还把王启临给搬出来了。
王启临今年主抓短跑,李格成绩的飞升让他对他刮目相看。而且对王启临而言,运动员永远大于教练,所以李格的地位自然毫无悬念地超过了吴泽。
王启临不止一次提醒吴泽,要保好这根苗子。
吴泽被李格连嘲带讽说得怒发冲冠,但又不能真的对他下死手,气得半路就下车了。
李格胜了一局,临别还跟吴泽道了句再见,吴泽狠狠摔上门。
罗娜回身看李格:“你怎么这么不服管?”
李格哼道:“我凭什么服管?”
“吴教练也是为你好,你既然已经来队里了,为什么不好好练呢?”
李格冷笑:“他对我好?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对我好?你们村儿都是这么对人好的?”
罗娜:“他只是脾气差,但对你真的不错。”
“少来。”李格翻了一眼,“我跟他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罗娜说:“他没有在利用你。”
李格瞪眼:“他是用我来保自己的饭碗,别以为我不知道。”
罗娜说:“如果我告诉你他对自己的饭碗没有那么在意,你相信吗?”
李格:“不信!”
罗娜笑了:“那如果我告诉你他对你这么严格是不想你浪费才能,你是不是更不信?”
李格小脸紧绷:“当然不信!”
罗娜点头,转回前方,淡淡道:“你以后会懂的。”
车停在校门口,李格头也不回走了。
罗娜觉得这俩人上辈子不是有杀父之仇,就是有夺妻之恨。两人总是见面没五分钟就能吵起来。本来罗娜建议寒假了,双方先拉开距离冷静一下,可偏偏李格跟家里关系奇差,放假不回,要不给他留学校指不定上哪失足去。
除夕前夜,王启临特地打电话来嘱咐吴泽要给寒门队员送爱送温暖,吴泽全程咬着牙听,最后把手机摔了桌子上。
罗娜在旁风凉道:“别摔坏了,你还有钱买新的吗你。”
吴泽斜眼看她。
只有罗娜知道,王叔这一场病几乎把吴泽的积蓄都掏空了,他给李格垫付的几万块钱差不多是最后的家底了。
吴泽笑了笑,把手机捡了回来。
“也是。”
罗娜抿抿嘴。
虽然穷,但心态好。
除夕前夜,吴泽和罗娜带着问题儿童去超市买吃的。
他们选购啤酒,李格在旁边乱咋呼,不是这个度数低了,就是那个口感不好,吴泽冷冷道:“你想喝什么自己买。”
李格闭嘴了。
一个赛一个穷。
衣兜里手机震了一下,罗娜拿出来看,是段宇成的消息。
他趴在床上发自拍,应该刚刚洗过澡,浑身湿润,上身赤/裸,搂着枕头笑,露出一点点红润的舌尖,眉眼之间尽显风骚。
图片配有四字:“想我了没?”
罗娜:“……”
自打冬泳结束,这孩子都解锁了些什么技能。
她心里有小怪兽在挠痒痒,冷不防抬头,吴泽正看着她。
罗娜慌忙收起手机。
吴泽问:“怎么了?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罗娜摇头:“没事没事。”
她没回消息,远方的少年像是发泄不满一样,消息一条接一条进来。罗娜被震得耳根发红,小声说:“我先去那边看看。”
吴泽看着她的背影没说话,没一会一颗头从旁边冒出来。
李格看看吴泽,又看看罗娜,眼珠子十分灵活。
吴泽冷漠道:“你看个屁。”
李格做恍然大悟状:“你想泡她啊?”
吴泽眼角一抽,李格嘲讽道:“没戏啊你。”他完全没有被吴泽阴森的脸色吓住,吊儿郎当地靠在啤酒架上。“她有男朋友了,你看不出来?”
吴泽指着地上两箱啤酒。
“搬回去。”
“……凭什么我搬。”
“你要不怕我把你的游戏机砸了,你可以不搬。”
李格喜欢玩游戏,用攒了很久的口粮买了台二手psp,本来一直藏着,结果前几天还是不小心落到吴泽手里了。
李格冷着脸,没两秒又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就厉害吧,活该三十岁没女朋友。”
说完马上搬着啤酒跑了。
年轻嘴盛,吵架非说最后一句,吴泽一肚子郁结无处撒,想了想,又扛了箱啤酒去结账。
这个年过得很不安生,大家各怀心事。罗娜纠结着怎么让段宇成平衡恋爱和职业;吴泽纠结着这带小孩的苦日子何时能到头;李格纠结着自己的掌机什么时候能拿回来;小岛上的夏佳琪纠结着儿子的初恋不符合自己心意该怎么处理。
大概只有段涛和段宇成这爷俩心够大,一个忙着看电视吃饺子,一个在忙着包礼物写情书,欢天喜地,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