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兰诀第二十五章 别保护我，别关心我，别对我这么好。
距离上一次小兰花与东方青苍离开千隐山，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小兰花趴在东方青苍背上，望见云雾下方千隐山的模样，心里忽然起了几分感慨。
她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如当初就让东方青苍将赤地女子的魂魄直接放进这具息壤身体里面。她那时就该魂飞魄散的，倒省得日后折腾，受这些伤心苦楚。
东方青苍是全然不知道小兰花心中想法的。他立在云头上，不过稍加探查，眨眼便知晓了千隐郎君所在的位置。没有半分耽搁，东方青苍径直俯身而下。
千隐山上依旧看得出那次翻天倒海的大战痕迹，要完全修复，恐怕还要数年。只有千隐郎君的庭院勉强恢复了七八分往日盛景。
“妖市的人可都赶走了？”
“上一批赶走了。”黑影人在千隐郎君身边俯首道，“今晨又发现了几个妖市盗贼自东岸游上来，属下已派人去收拾了。”
千隐郎君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冷冷一哼：“待我千隐山结界再成之日，定叫这些宵小之辈悔不当初！”话音刚落，千隐郎君倏尔目光一凝：“谁？”
一记杀气随着他的声音震荡出去，在空无一物的空中不知撞上了何物，猛地炸开。尘埃落定后，东方青苍的身影慢慢浮现，背上还趴着小兰花。
小兰花跳下来。东方青苍的手掌一直若有似无地扶着她，直到她完全站稳，他才抬头正视对面神色凝肃的千隐郎君。
“千隐郎君，许久不见。”东方青苍露出恶劣的笑容，“看来你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小兰花看了东方青苍一眼。让千隐山如今饱受妖市之徒困扰的，应该就是东方青苍之前画给妖市商人的那张航海图吧。
毁了人家的山，掀了人家房子，还让贼时不时惦记人家家里的宝贝，现在还要高高在上地嘲笑人家一番，待会儿估计还得抢人家东西。
东方青苍真是坏到骨子里去了。
小兰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为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坏蛋。
黑影人戒备地拦在千隐郎君身前。与之前不知道东方青苍身份时不同，此时的千隐郎君全然没心思在他面前装高深、打哈哈。他上下看了东方青苍一眼，发现他气息虚浮。但即便如此，千隐郎君也不敢有所造次。
上一次的教训太痛彻心扉了。
千隐郎君直奔主题，冷声问道：“不知魔尊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东方青苍笑话看够了，倒也不磨叽，径直道：“给我剩下的息壤。”
小兰花一愣，她肩上受的伤有这么重？她可是记得，当初她将东方青苍捏的那个男人身体变成女人的时候，可剩下了不少息壤的。就算不够再造一个人，造半个也绰绰有余了。
千隐郎君也是一愣，他看了看小兰花，蹙眉道：“阿兰受了什么伤，何须那么多息壤？”
东方青苍漫不经心地挑起眉：“本座有必要向你说明？要么沉岛，要么交出息壤，你选一个吧。”
那黑影人果不其然被东方青苍的态度激怒了：“魔尊你欺人太甚！”
东方青苍勾唇一笑：“哦，你们现在还不知道本座的作风？”
黑影人怒而拔剑，却被千隐郎君拦住：“魔尊，并非我千隐山人小气，而是息壤本就所剩无几，我如今所制身体皆是以陶土混合息壤而成，若无息壤……”
东方青苍轻蔑地看着千隐郎君：“本座可有说过想了解你的难处？”
千隐郎君接下来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东方青苍明显失去了耐性：“息壤和千隐山，本座只给你这两个选择。”
看着千隐郎君青黑的脸，小兰花心生不忍，拽了拽东方青苍的衣袖，小声道：“或许用不了那么多……”
东方青苍瞥了她一眼：“没你的事。”他回收了目光，周身的气场登时变得压抑起来：“看来这座千隐山，到底是不该继续立于这人世间。”
黑影人身形一动，却被千隐郎君死死拦住。
在强者的世界里，只能按照强者的规则来生存。
千隐郎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是点了头：“我会交出息壤。”
黑影人大惊：“主上！”
千隐郎君盯着东方青苍：“不过我有个条件。”
东方青苍道：“讲。”
“先前我布于千隐山山中海底的迷阵被魔尊所破，而后不知何方小人将千隐山航海图卖于妖市奸人手中。”他话音一顿，看着东方青苍。东方青苍却像是全然未觉千隐郎君是在骂他一样，神色不变。千隐郎君只得接着道：“如今为防我千隐山再被宵小骚扰，恳请魔尊相助，护我千隐山不再受外界打扰。只要魔尊应我此事，我便将剩余息壤尽数奉上。”
东方青苍一哂：“这还不简单。”
言罢，他咬破拇指。鲜血溢出，滴在土里，东方青苍手中烈焰长剑蓦地现身，剑尖插入土中。烈焰烧沸土中鲜血，如蛛网一般向四周扩散。但这火焰却不似平时那样满是杀气，所经之处，草木无伤。
烈焰消失在视线当中，没一会儿，天空中陡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法阵，映着地上火焰的光，转了一周天之后，消失了踪影。
“此后五百年，定不叫影妖之外的任何生灵入你千隐山。”
他语气狂妄，可说出的话没有人不信。
千隐郎君深深一揖：“谢过魔尊，在下这便去取息壤。阿影，你先带魔尊与阿兰去休息。”说完，果然转身离开。
待得黑影人将小兰花与东方青苍领到房间，他一走，小兰花便转头问东方青苍：“这么容易就把息壤给咱们了，千隐郎君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东方青苍转头看她：“脑子倒是比以前会转了。”
小兰花一怔，然后垂下头：“被坑多了当然要学会转。”
房间里霎时静默了一瞬。东方青苍别开头，不再看小兰花的表情，只道：“他只要把息壤拿来，至于其他，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
到傍晚的时候，千隐郎君便将剩余的息壤带了来，比当初小兰花走的时候看见的要少一些。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段时间，千隐郎君也在依靠息壤过活。如果现在将息壤全部拿走，那千隐郎君……
小兰花抬头看向千隐郎君。
千隐郎君收到她的目光，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并无他言。
其实仔细想想，千隐郎君从头到尾也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不过也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小兰花绞了一会儿手指，刚想开口说话，东方青苍便像是已经读懂了她的心思一样，抢先道：“没有息壤他也不会死。”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了一团息壤下来。本来因为生气充足而来回晃动的息壤到了东方青苍的手里登时变得像面团一样乖巧。他手指拨了拨小兰花的衣襟：“脱掉。”
面对东方青苍这样的命令，小兰花已经能够很坦然地接受了。她解开衣襟，露出受伤的肩膀，然后看着东方青苍将手中的息壤贴上她的伤口。
本来已经没有了痛感的伤口忽然有了感觉。一股灼痛感由伤口钻入血脉，然后流经四肢百骸，最终回归到心脏。
慢慢地，灼痛褪去，小兰花开始感觉到东方青苍比常人温度更高的手掌贴在她肩头。
“影妖本就不需依附实体而活。依千隐郎君的修为，像那黑影人一样生活是全然没有问题的。息壤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夙愿罢了。用你们天界天帝的话来说，他此举，也是违逆天命之举。”
伴随着东方青苍的声音，他掌心的温热像是也流进了她的心里，却比方才更加灼烫，灼烫得炙烤人心。
“所以，小花妖，别为无关紧要的人担心，他们过得或许比你好。”
小兰花垂眼看着窗外的阳光将她与东方青苍的影子投射在床榻之上。他们的影子挨得这么近、这么亲密……
“大魔头，”她忽然开口，“害怕我胡思乱想、关心我的心情，这样的体贴……是不是已经超过你应该关心的范畴了？”
东方青苍眼眸微抬。
“你只要关心这个身体的健康就够了。”小兰花道，“你别对我……好。像之前说的那样，我会想多的。”
东方青苍沉默着将覆在小兰花肩头的手掌拿开。那处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光滑水润得像块白瓷。
东方青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指腹在小兰花的肩头上留恋了一瞬间。
明明只是一块息壤，但一旦到了这个人的身上，却好似忽然有了吸引他的神秘力量……
“好了？”小兰花转头。
东方青苍回过神，冷淡地转开眼，站起身来：“暂时没问题。再过几天，它便能完全融入你的身体之中了。”
小兰花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剩余的息壤，奇怪道：“还剩这么多，你要拿它们做什么？”
东方青苍也盯着那团息壤，没有说话。就像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那些多余的息壤来做什么一样。
小兰花对于东方青苍常常忽略自己的话已经习以为常了。换作前些日子，或许她还会撅着嘴抱怨两句，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了。
因为现在她常常忍不住想，她还能在这具身体里待多久，她还能拥有多久的“自我意识”，她还能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大脑注视东方青苍多久……
或许是房间里太寂静，或许是东方青苍打量息壤的眼神过于奇怪，小兰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魔头。”
东方青苍转过头，鲜红的眼睛里映出她的身影。
小兰花的衣襟忘了拉上，雪白的肩半露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声音里带着受伤之后尚未恢复的沙哑气息：“大魔头，你真的非要让我为了你的愿望死掉不可吗？”
东方青苍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小兰花想了想，强撑起笑容，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有没有想过，放下你的执念？”
东方青苍仍旧只是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是一潭死水，从未有过波动。
小兰花嘴角动了动，笑容终于是撑不下去了：“我知道是我想多了。”她微带讽刺地一笑，这个笑容比刚才要自然多了：“我之前以为，我已经想通了，生死由命。但是……”小兰花伸手，抚摸自己方才被东方青苍触碰过的肩头：“但是你太温暖了。大魔头，我大概不是兰花妖，我可能是飞蛾妖吧。即便到现在，你给我一点点温暖，我也还是想往你身上扑。以前我问过主子，为什么飞蛾要扑火？主子说，这是它们的设定。大魔头，遇见你，大概也是我的设定吧。”
“所以啊，你还是别对我好了，别过度地保护我，别关心我心里想什么。你这样……”小兰花苦笑，“你这样，哪里还有个坏人的样子啊……你会让我变得越来越舍不得这条命的，舍不得消失在这个世间，舍不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你这样不行啊。”她颓然地捂住脸，“做坏人，哪能做成你这样……”
小兰花咬住了哭声，但是她的眼泪还是渗过她的指缝，漏了出来，滴落下去，然后被另外一只修长的手指接住。
泪珠在他的指腹上绽开了花。东方青苍依旧沉默，但是他另外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
朔风剑造成的伤口已经愈合，照理说他是不会再感觉到疼痛了。但是，现在，这里的感觉，却又是怎么回事……
翌日清晨，小兰花刚醒，尚在迷迷糊糊间便听到屋外东方青苍在与人说话：“千隐山可有关于息壤造肉身的书籍？”
“有是有，不过，魔尊既能以息壤直接塑造人体，想来我千隐山的书，魔尊大概都是看不上眼的。”千隐郎君的声音传来，“莫非，魔尊还想用剩余的息壤，再造一具身体？”
小兰花闻言，刚才还像糨糊一样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她坐起身来，不自觉地凝神探听屋外言语。
东方青苍的声音中带着他一贯的高傲轻蔑：“本座如何行事，何须告知于你？”他道：“给你半个时辰。”
外面默了一会儿，千隐郎君倏尔轻笑一声：“好，给你就是。”他的身影走过窗户，侧目一望，正巧从打开的窗缝中瞥见小兰花有些呆怔的脸庞。千隐郎君脚步一顿。
小兰花目光微转，落到千隐郎君脸上，却见千隐郎君眸中神色变幻，终究沉下面目，转身对还站在门外的东方青苍道：“要在下给书没问题，拿走息壤也可以。魔尊你要再塑一具身体，天下无人可拦你。但魔尊须记得，息壤此物，天生带有生气，普通魂魄要融入我这样三天一换的身体里都极其艰难。息壤的比重越大，则灵魂越难以进入，轻则被排挤在外，重则……被其中生气撕扯至魂飞魄散。”他遥遥望了小兰花一眼：“所以，在下好心提点一句，不管魔尊造这具身体要给何人用，切记先探探那人魂魄能否承受得住这股力量。”
千隐郎君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小兰花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想，千隐郎君大抵是猜到了东方青苍要息壤，是为了再造一具身体给她用。
这段时间魔界把东方青苍要复活赤地女子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千隐郎君只消稍稍动动脑子就能知道，她这个完全用息壤捏出来的身体，一定是给赤地女子的；而另外一个只能用一半息壤掺和一半陶土捏成的身体……是打发小兰花的。
东方青苍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打发她一个身体，其实小兰花还是有点感动的。至少，在所有人都要她死的时候，这个魔头，还在想办法，让她可以活下去。
她大概可以认为，东方青苍是有点喜欢她的吧。
可听千隐郎君那话里的意思，她这个魂魄，约莫是再经不起一次与息壤生气的对撞了。
其实仔细想想，她这一路走来还真是经历了不少事——
她这魂魄，从一开始能和东方青苍抢身体，到拖着快烂掉的谢婉清尸身走了大半个月，然后抢了息壤的身体，压制了息壤里澎湃的生气，还治愈了藏在骨兰里面的赤地女子魂魄，最后还在诛仙台下挣扎了一圈。到现在，她居然还能吊着命，等着自己化为这个身体里面的一缕生机。
她本来的魂魄到底是有多强大啊，才能撑到现在！
可也仅限于现在了吧……老天爷眷顾了她，但不会总是眷顾她。
回头就算东方青苍用剩余的息壤做了个身体出来，她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压制住息壤里面的生气了吧，或许还会……魂飞魄散。
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反正，她现在也是在往魂飞魄散的路上走呢。最坏不过如此，只要有办法，就一定得试。
东方青苍走进屋里，目光落在小兰花的脸上。四目相接，小兰花抢在他开口前道：“大魔头，如果你能再捏一个身体，如果我还能安稳地待进去，不管那个身体能管用多久，你去哪儿都带上我好不好？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东方青苍沉默。
“因为，到时候我好像只能待在你身边了。”小兰花道，“唔，如果不成功的话……如果不成功的话，你也别急着把那具身体毁了。虽然是个女的，但还是可以留给千隐郎君嘛，他应该不会嫌弃。他们影妖一辈子连个身体都没有，就像下界的仙灵到九重天上打工一样，连个住处都没有，孤苦飘零，也挺可怜的。”
听着小兰花像交代遗言一样认真地说出这些言语，东方青苍嘴角微微抽了两下。
他突然伸手捉住小兰花的脖子，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俯身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
小兰花能感觉到东方青苍尖锐的牙齿咬破她的皮肤，微微的刺痛感传来，他唇齿之间像是有奇怪的热力，顺着血液慢慢流遍她的四肢百骸，最后又回到东方青苍嘴里。
东方青苍舔了舔尖锐的犬齿，然后皱眉看着小兰花。
小兰花眨巴着眼回视：“怎么了？”
“你近来嗜睡？”
“嗯，离开诛仙台后，我就变得有点嗜睡，但不是很严重。”天界诛仙台一战后，东方青苍睡了三天三夜，然后打跑孔雀、马不停蹄地赶到千隐山。东方青苍本就不是心细之人，因此直到此时方觉出不妥。
小兰花有些忐忑：“你这样的表情，是在说，我没救了？我没多少时间了，对吗？”
东方青苍岔开话题，向小兰花伸出手：“骨兰给我，今后也别戴了。”
小兰花一愣：“可是骨兰里有赤地女子的魂魄。她的魂魄在诛仙台下也受了重创，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得用气息养着她。”
东方青苍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给我。”
小兰花却对这个问题异常执著，像是能通过这个问题，得到一个什么答案一样：“你不要我养她了吗……”
话音未落，东方青苍径直上手去抢。然而这边手还没有抓到小兰花，忽然大地一晃，小兰花抬头望着东方青苍：“你又要沉岛？”
东方青苍眉头微蹙，望向窗外。只见半空中东方青苍立的结界正在闪闪发光。东方青苍冷冷地勾了勾唇：“敢对本座的法阵下手。魔界这群后辈，真是蠢到了极致。”
“魔界？”
小兰花稍一动脑子，便明白过来。先前孔雀跑了，但是他知道东方青苍有伤在身啊，对于魔界的人来说，这是除掉东方青苍的好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
小兰花望向东方青苍的心口：“你的伤……”
东方青苍目光轻蔑，对于小兰花的话根本懒得回答，只道：“待在这儿别动。”
他拂袖而去，跨出房门后，房门前忽然红光一闪。小兰花知道，是东方青苍在屋子周围布下了结界。
看着东方青苍挺拔的背影，小兰花心里不知为何，忽然莫名地一紧，好像东方青苍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她唤了一声：“大魔头！”
东方青苍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懒得搭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兰花盘腿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眼看着外面的结界在不停地遭受撞击，大地也跟着震颤不止。
小兰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便在这时，屋子里忽然飘来一股奇异的花草香。小兰花眨巴了一下眼，就见撑开的窗户忽然啪地合上，房门的门闩也莫名其妙锁好了。
床前白光一闪，紧接着，一个人出现在了小兰花面前。
“你是……”小兰花瞪大眼睛看着他，“妖市主……”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望着小兰花，目光温柔：“兰花仙子，我来接你。”
“接我？为什么？”小兰花往窗外望，“你怎么能进这里？”
“东方青苍的结界是拦不住我的。”忽然间，大地又是猛烈一颤，妖市主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对小兰花伸出了手：“在魔尊身边总是免不了打打杀杀。兰花仙灵，与我走吧。”
小兰花直往床角缩：“我还是……想待在这儿。”
妖市主望着小兰花，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执著，甚至是……偏执：“我这可不是在与你商量。”话音一落，小兰花陡觉身体一紧，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到了妖市主身边。小兰花惊骇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伴随着他这句话语，小兰花只觉四周一黑。她的身体宛如被拽入了万丈深渊一样不停地往下坠，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奇怪的是，这样的黑暗并不让小兰花感觉到冰冷，相反，她周身像是被柔软的棉被包裹住了一样，暖暖的，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
如果一直都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没有争执，没有威胁，没有恐惧和害怕，她就这样一直飘着……
“小兰花。”
可是有人在叫她，声音模糊而遥远，但语气中的担忧，她能感觉得到。
“别沉睡。”
“谁？”
“小兰花……别睡……”
声音越来越近，小兰花终于分辨出来，这是赤地女子的声音。
“我好累，你别说话，让我再睡一会儿。”小兰花和她打商量，“我什么事都不想知道，也不想思考，让我睡下去……”
“再睡下去，你就醒不过来了。”
一句话像是一记重锤一样砸在小兰花的脑袋上。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
刺目的阳光登时照进她的眼瞳当中，让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双眼。被阳光刺激出来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除了眼睛的刺痛外，小兰花还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奇怪的疼痛。
明明只是从一场梦里面醒过来，但是她的心跳却格外地快，呼吸也急促得不同寻常。
好半天后，她才平稳了呼吸，慢慢适应了外面的阳光。她嗅到空气中的花草香，然后看到了眼前翩然飞舞的蝴蝶。
小兰花坐起身来，只一个动作，却让她浑身乏力。
不对，不是乏力，而是……她对这个身体的操控，变得有点僵硬困难。
大概是因为刚才睡得太久了？
小兰花想站起来，但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正无奈之际，旁边忽然响起了骨碌碌的木轮声。小兰花一转头，妖市主坐着轮椅，在她面前停下。
他看着她，眸光中带着小兰花看不懂的期待。
小兰花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她在千隐山被妖市主掳走了。这里……小兰花上下左右一看，如果她没记错，这里便是在妖市湖底，妖市主造出的幻境里面。
“已经过去五天了，你竟还有自我意识。”妖市主的声音中有难掩的失落。
小兰花一惊。
五天……她明明感觉自己只是昏睡了一会儿，竟然已有五天了吗？难怪她会觉得这般气虚无力，本来离她消散在这个身体里的时间已经近了，这五天一耽搁，她约莫是没几日可活了。
也难怪刚才在梦里，赤地女子会对她说，再睡下去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过……等等！
这个妖市主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捉我来，想干什么？”小兰花开口，声音绵软无力，不过情绪激动地说了两句话，她便有点控制不住地胸闷心慌。
妖市主笑了笑，一抬手，一只紫色蝴蝶停在了他的指尖。他盯着蝴蝶，悠悠然开口：“我现如今是昆仑妖市之主，曾经……”妖市主指尖微颤，蝴蝶翩翩飞去：“曾经是赤地女子的徒弟。”
小兰花呆住。
“赤地女子有徒弟？”她觉得不可思议。在天界，赤地女子的一生是所有仙人传颂的传奇，可从来没有谁说过赤地女子有个徒弟。别家仙人不知道就算了，她那号称通天晓地的主子司命都不知道，这可真是说不过去。
妖市主轻笑：“当然有，不过，天界不许这事流传下来罢了。毕竟……”妖市主目光追着在花丛间翩然而舞的蝴蝶，漫不经心道：“我与师父之间的关系，在天界众人看来，是十足的大逆不道。”
“你……喜欢赤地女子？”
“喜欢？”妖市主笑得咳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从师父收我为徒至今，我所执著的任何事物，都是因为她。阳光清风、春草野花，她是让我爱这些东西的唯一缘由。兰花仙灵，你将我这样的感情，称为喜欢？”妖市主顿了顿，自己道：“我对师父，是病态的偏执。”
小兰花默了默，由衷道：“你对自己认识得很深刻。”
妖市主对小兰花的话毫不在意，只道：“所以你也别期望东方青苍能找到你，将你带走。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将我与师父分开。”
小兰花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嘀咕：“东方青苍也是想将这具身体变成赤地女子的。你都等了这么久，何必在乎这几天呢……”
妖市主转过头，意味不明地道：“你再待在东方青苍身边，这具身体，就指不定会变成谁的了。”
小兰花一呆：“什么意思？”
妖市主不再理会她，推动轮椅要走。小兰花扑过去想抓住他，让他把话说清楚。但是在小兰花碰到他轮椅之前，便被一股力量禁锢在了地上。
妖市主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而去，声音随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最好什么主意也不要打，我不想因为你，伤了师父的身体。”
待得妖市主的身影彻底消失，束缚住小兰花的力量登时撤走。她摔坐在地上，飞花落了她满身。
妖市主就这样把她抛在这里了……
小兰花举目四望，除了漫山遍野的花草，这里什么也没有。此地看起来生机勃勃，却让小兰花感觉格外空寂。她垂下头看着手心里的花瓣，脑海里陡然划过一个画面，是她之前梦到的，在简朴小院里，一个男子亲吻着树下沉睡的女子。梦里面的男子面容与方才的妖市主的脸重合，小兰花揉了揉额头，原来是他。
原来他就是梦里的那个“阿昊”。但好奇怪，如果说他是阿昊，那小兰花梦里的那个女子就应该是赤地女子才对。但为何，梦中女子的模样，却与她之前在昆仑山里看到的那个冰雕的模样不一样……
不过，现在也不是在乎这些事情的时候吧……
她已经是命不久矣的人，想想怎么过好剩下的日子吧，想想东方青苍能不能在最后这段时间，找到她……
小兰花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动了动手指，感觉五指诡异地僵硬。
她叹息着仰头躺下，看着天上白云朵朵飘过，眼皮渐重。理智提醒她，现在不能睡，如果再睡过去，指不定醒过来就是多少天后了，更甚者，她根本就不会再有醒过来的那一天。
但撇开理智，在小兰花心底却有个强烈的声音在对她说：睡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终于，小兰花闭上了眼睛。
梦中的黑暗还是那么温暖，小兰花在黑暗中飘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倏尔看见星星点点的光芒。小兰花歪着脑袋一打量，发现那可不就是赤地女子吗，她又出现在自己梦中了，用这样完整的模样。想来是赤地女子的魂魄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而她现在……
小兰花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透明且苍白。
“你可以再见到你徒弟了。”小兰花对赤地女子说，却见赤地女子眉头皱得更紧。小兰花奇怪：“之前赤鳞说你不想重回三界，看来是真的，为什么呢？”
“我的劫数，还没历完。”
“劫数？”
赤地女子犹豫了一会儿，道：“上古与东方青苍一战，为了求胜，我以秘法改造自己的身体，使得自己的面容、身形皆换了模样。秘法使我的力量能在短时内与东方青苍匹敌，代价却是我的生命……那一战，若无阿昊偷袭东方青苍，我本打算与东方青苍同归于尽，但是……”赤地女子眉目微垂：“阿昊偷袭东方青苍成功，却也被他重创。我无心再战，救下了阿昊，却也让东方青苍逃脱。”
她说的，小兰花当初在千隐山的幻阵里面都看见过。当时赤地女子刺伤东方青苍之后追随着阿昊的身影而去，而东方青苍则趁机逃跑，虽然之后，诸天神佛还是趁他重伤，将他诛杀……
“阿昊受了东方青苍一击，周身筋脉尽断，魂魄涣散，几近灰飞烟灭。我强行禁锢住阿昊的残魂，取兰草炼药为他修补魂魄。但兰草畏生气，我尝试多年而无果，眼看着便要留不住他，这时你出现了。”
小兰花面色怅然。
“彼时你尚且稚嫩，我不敢贸然使用，便将你养在阿昊床头。日复一日，阿昊魂魄渐全，只待你成熟，便可入药助阿昊服下，但彼时天帝却知晓了我的举动，为此震怒。”
小兰花点头：“能猜到。”回忆起在天宫那一幕，小兰花仍旧有点心凉：“当时的天帝一定是说你逆天行事。”
赤地女子颔首：“天帝令我即刻毁了你，并打散阿昊的魂魄。可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我怎舍得……当时我的身体被秘法改造之后又与东方青苍一战，早已大不如前。若是天帝动强，我根本无法护阿昊周全，于是我将你隐于人界荒野，藏阿昊于昆仑冰窟，立朔风剑于他身边，以剑气护他身体不毁不灭。再之后……天帝捉住了我，命我交代阿昊以及你的下落，我不肯，天帝便责令我历万世苦难劫数，让我世世皆为至亲至爱背叛。”
“啊……”小兰花恍悟，“所以谢婉清被那个男子杀了……”
每一世都被至亲至爱背叛，这还真是……
小兰花道：“天帝这一家子，从古至今，都没出过什么好人。”
赤地女子笑了笑，继续道：“赤鳞为我不平，却被逼堕魔，最终落得囚于昊天塔之中的结果。”
赤地女子说着这些旧事，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小兰花却听得心惊。明明是和她有关的事，但她却半点也不记得了。
赤地女子说将她隐于人界荒野，也不知是如何在机缘巧合之下，司命才得了她，将她带回天界。所以，司命也是不知道她的真正用处的，难怪动不动就威胁她要拔了她去喂猪……
“如果是这样，”小兰花盯着赤地女子，“那现在阿昊能让你活过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不想再见到他呢？”
“小兰花，现在离这些上古旧事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得能让阿昊自己从昆仑冰窟里面醒过来，然后独自一人在这人世间走过了漫长的时光。我历的劫数，也已经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还有多少了。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他却一直没有找到我，也探不到我的魂魄，找不到我的踪迹，你可知是为何？”
小兰花摇头。
“天帝其实没有说错，我的确是逆改了天命，所以，这是天罚。除开东方青苍这个天地间的异数，没有谁，能让我和他的命运再次串联起来。我和他注定生生世世都错过，在我万世劫难历完之前，即便再相遇，也注定没有好下场。我吃过违逆天命的苦了，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未知的后果。不如就这样吧，我继续历劫，他继续在人世间寻找。找着找着，便总有死心的一天，总有开始新生活的一天。我不想……再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可他……已经招惹了东方青苍了。”
“你是在千隐山消失的，彼时攻击千隐山的全是魔界之人，东方青苍不会猜到是阿昊动的手。”
小兰花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是如果你用这具息壤的身体重新活过来，那东方青苍不是早晚会知道，是妖市主阴了他一把吗……”
“所以，”赤地女子神情严肃，“我不能活过来。”
小兰花沉默下来，怎么琢磨怎么奇怪。别人都是抢着活，怎么到了她这儿，好像大家都抢着死呢……
这感觉很微妙啊……
在被推下诛仙台之前，小兰花是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因为那时她心中还有挂念，还有主子、有天界，还期待着过完了这段苦日子，生活就会变得好起来。
但是生活并没有好起来。
她失去了主子、被天界抛弃，这段苦日子过完了是下一段苦日子。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是东方青苍的身边，但是东方青苍骗了她太多次了，她没办法再相信他。
大魔头之所以还留着她，只是因为还没到时间让她死。就算他偶尔善心大发想让她活下去，那也只是偶尔，到了要牺牲她的时候，东方青苍一定二话不说地将她踢出去。
所以，这样让人没有期待的人生，过一天是一天吧。赤地女子说她不想重回三界，那她就听她的，再努力多活些日子，但是……
“我的意愿并不重要。无论我求生还是求死，我的魂魄迟早都是要消散在这息壤的身体之中的。”
“去冥界。”赤地女子道，“将我的魂魄送去轮回。而只要一踏入冥界地界，你的魂魄就可脱离息壤身体，你亦可随我轮回往生。”
轮回往生……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三生姑姑以前和她说过，一碗孟婆汤，可以洗掉所有的记忆，那时她觉得孟婆汤挺可怕，但现在想想，忘了这些破事儿也没什么不好。
“好，我们去地府。”小兰花干脆地答应下来，然后眨巴着眼睛问：“可我现在被困在妖市主的幻境里面，你有办法帮我出去吗？”
赤地女子微微一笑：“自是有的。阿昊的法术，可都是我教的。”
赤地女子的身影渐消，周遭的黑暗退却，小兰花再次嗅到了花香。她睁开双眼，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又变快了。她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骨兰在她胸口轻轻地扎了一下，小兰花将骨兰取出来，它长出藤枝，缠在小兰花手上，然后向前伸出一条长长的枝丫。小兰花跟着枝丫所指的方向，迈步而去。
简朴的小院前，妖市主静静地看着身边飞舞的蝴蝶。一个紫衣女子缓步而来，妖市主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蝶衣，你说，待师父醒来，她会怎么看待你们的存在？会不高兴吧？”
蝶衣微微一怔，没有说话。妖市主倏尔冷下眉目，在虚空中一挥袖，微风被扬起，随即毫无预兆地化为风刃，摧枯拉朽地将空中翩然飞舞的蝴蝶尽数撕碎，徒留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空中回响。
没一会儿，连这些声嘶力竭的惨叫，也消失不见了。蝴蝶残破的翅膀散落在地上，宛如颜色诡异的飞花。
明明是在遍野花草之中，但空气里却尽是肃杀与死寂。
蝶衣站在妖市主的身后，看着地上的蝴蝶残肢，眉眼空洞，毫无情绪波动。妖市主转头看向蝶衣，然后向她伸出了手。蝶衣俯下身子，让妖市主抚摸到了她的脸颊。
“蝶衣，你倒让我有点舍不得。”
她跟了他数千年，却只能换一句舍不得……
蝶衣垂下眉眼，没有任何情绪：“蝶衣有幸。”
妖市主松开了她：“先说说吧，什么事？”
蝶衣站直了身子：“东方青苍为寻兰花仙灵，已掀了整个魔界，如今杀到天界去了。”
妖市主笑开：“他的身体倒是经得起折腾。这几天几夜打打杀杀的，都没个消停。”妖市主眸光微凉：“朔风剑的伤，还没好全吧。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天界，无非两个可能，一是想死极了，二是……”妖市主的手指在轮椅上轻轻敲了两下：“他是去寻天眼了。”他轻笑：“想开天眼看看那天到底是谁带走了兰花仙灵吗……”
蝶衣眉头微皱：“主子，若是被东方青苍找到天眼……”
“无妨。”妖市主摆了摆手，“我筹备多年，妖市结界，不至于如此没用。让东方青苍来便是。”他垂下眼眸，语调诡谲：“待他到时，师父已回来了，他又能如何。”
妖市主说着，掌心一转，一朵白色的花自他掌心出现，而花蕊中心赫然藏着一个世界。 漫山遍野的飞花，无边无际的草原。
小兰花正迈步向前。
妖市主沉默地看着花中的画面，突然眸色一沉：“她……见到师父了……”
蝶衣立在妖市主身后，听到这声呢喃，不由一愣。可不等她有别的反应，妖市主的身影忽然消失。轮椅上只落下了那朵白色的花。
蝶衣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上前捧起白花，护在胸前。她坐在妖市主的轮椅上，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白花之中的世界里。
妖市主的忽然出现让小兰花一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妖市主已经扑上来，抓住了小兰花的手：“你见到她了是不是？”他眼中神色近乎狂乱。
小兰花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想往后退，却被妖市主死死抓住。他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你见到她了，她出现了吗？她现在能看见我吗？”
“你放……你先放开我！”
小兰花甩手，但哪里甩得开，妖市主非但没放手，反将小兰花一把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我不会让你再离开的。”他声色几近痴狂：“师父，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小兰花大喊，双手撑在妖市主胸口上大力一推。与此同时，小兰花手腕上的骨兰猛地长出尖锐的藤枝，刺入妖市主的胸膛之中。
妖市主闷哼一声，放开了手。
小兰花趁机挣脱，赤地女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跑！小兰花快跑！”她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稳。
小兰花跟着骨兰指出的方向撒腿狂奔。
心脏狂跳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小兰花根本不敢回头，忽然，她猛地撞在了虚空中！
骨兰在虚无一物的空中一划，登时周遭空间宛如坍塌。在一阵失重感之后，小兰花猛地摔在了地上。她抬头一看，面前是妖市主的那个简朴小院，一旁是妖市主的轮椅和……一个紫衣女子。
是妖市主的人！
小兰花拔腿要跑，但是蝶衣却已回过神来，哪能容得了小兰花在眼皮子底下逃走。只见她一挥手，地上的花草登时将小兰花的腿脚缠住。小兰花一下子便摔在了地上。一阵风过，妖市主重新出现在轮椅上，他的胸膛上被骨兰扎出了几道血痕。
蝶衣见状，眸光颤动：“主子……”
妖市主摆手：“无妨。”他看向地上的小兰花，接着目光微微一转，落在骨兰上。
“东方青苍将她的魂魄放在那东西上了吗？”妖市主道，“它引着你离开，所以，是师父也想……离开我吗？”妖市主捂着胸口上的伤，面色灰白：“也是师父，伤了我吗？”
小兰花盯着他，不知他还要做出什么举动。
这个妖市主已经疯了。在这么多年的等待里，偏执得发了疯。
“可是，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他道，“蝶衣，把她关起来。”
小兰花被地上的花缠绕着托了起来，她喘着粗气对妖市主说：“我是见到赤地女子了，我见了她很多面。她不想见你，她不想重回三界。你要让她活过来，你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你这叫喜欢她吗，你这……”小兰花再开不了口，因为花枝缠上了她的脖子，将她的嘴绑住。
妖市主盯着小兰花：“所以说，我这不叫喜欢。我这是执著。”他摆了摆手：“把她好好关起来。”
小兰花趴在东方青苍背上，望见云雾下方千隐山的模样，心里忽然起了几分感慨。
她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如当初就让东方青苍将赤地女子的魂魄直接放进这具息壤身体里面。她那时就该魂飞魄散的，倒省得日后折腾，受这些伤心苦楚。
东方青苍是全然不知道小兰花心中想法的。他立在云头上，不过稍加探查，眨眼便知晓了千隐郎君所在的位置。没有半分耽搁，东方青苍径直俯身而下。
千隐山上依旧看得出那次翻天倒海的大战痕迹，要完全修复，恐怕还要数年。只有千隐郎君的庭院勉强恢复了七八分往日盛景。
“妖市的人可都赶走了？”
“上一批赶走了。”黑影人在千隐郎君身边俯首道，“今晨又发现了几个妖市盗贼自东岸游上来，属下已派人去收拾了。”
千隐郎君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冷冷一哼：“待我千隐山结界再成之日，定叫这些宵小之辈悔不当初！”话音刚落，千隐郎君倏尔目光一凝：“谁？”
一记杀气随着他的声音震荡出去，在空无一物的空中不知撞上了何物，猛地炸开。尘埃落定后，东方青苍的身影慢慢浮现，背上还趴着小兰花。
小兰花跳下来。东方青苍的手掌一直若有似无地扶着她，直到她完全站稳，他才抬头正视对面神色凝肃的千隐郎君。
“千隐郎君，许久不见。”东方青苍露出恶劣的笑容，“看来你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小兰花看了东方青苍一眼。让千隐山如今饱受妖市之徒困扰的，应该就是东方青苍之前画给妖市商人的那张航海图吧。
毁了人家的山，掀了人家房子，还让贼时不时惦记人家家里的宝贝，现在还要高高在上地嘲笑人家一番，待会儿估计还得抢人家东西。
东方青苍真是坏到骨子里去了。
小兰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为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坏蛋。
黑影人戒备地拦在千隐郎君身前。与之前不知道东方青苍身份时不同，此时的千隐郎君全然没心思在他面前装高深、打哈哈。他上下看了东方青苍一眼，发现他气息虚浮。但即便如此，千隐郎君也不敢有所造次。
上一次的教训太痛彻心扉了。
千隐郎君直奔主题，冷声问道：“不知魔尊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东方青苍笑话看够了，倒也不磨叽，径直道：“给我剩下的息壤。”
小兰花一愣，她肩上受的伤有这么重？她可是记得，当初她将东方青苍捏的那个男人身体变成女人的时候，可剩下了不少息壤的。就算不够再造一个人，造半个也绰绰有余了。
千隐郎君也是一愣，他看了看小兰花，蹙眉道：“阿兰受了什么伤，何须那么多息壤？”
东方青苍漫不经心地挑起眉：“本座有必要向你说明？要么沉岛，要么交出息壤，你选一个吧。”
那黑影人果不其然被东方青苍的态度激怒了：“魔尊你欺人太甚！”
东方青苍勾唇一笑：“哦，你们现在还不知道本座的作风？”
黑影人怒而拔剑，却被千隐郎君拦住：“魔尊，并非我千隐山人小气，而是息壤本就所剩无几，我如今所制身体皆是以陶土混合息壤而成，若无息壤……”
东方青苍轻蔑地看着千隐郎君：“本座可有说过想了解你的难处？”
千隐郎君接下来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东方青苍明显失去了耐性：“息壤和千隐山，本座只给你这两个选择。”
看着千隐郎君青黑的脸，小兰花心生不忍，拽了拽东方青苍的衣袖，小声道：“或许用不了那么多……”
东方青苍瞥了她一眼：“没你的事。”他回收了目光，周身的气场登时变得压抑起来：“看来这座千隐山，到底是不该继续立于这人世间。”
黑影人身形一动，却被千隐郎君死死拦住。
在强者的世界里，只能按照强者的规则来生存。
千隐郎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是点了头：“我会交出息壤。”
黑影人大惊：“主上！”
千隐郎君盯着东方青苍：“不过我有个条件。”
东方青苍道：“讲。”
“先前我布于千隐山山中海底的迷阵被魔尊所破，而后不知何方小人将千隐山航海图卖于妖市奸人手中。”他话音一顿，看着东方青苍。东方青苍却像是全然未觉千隐郎君是在骂他一样，神色不变。千隐郎君只得接着道：“如今为防我千隐山再被宵小骚扰，恳请魔尊相助，护我千隐山不再受外界打扰。只要魔尊应我此事，我便将剩余息壤尽数奉上。”
东方青苍一哂：“这还不简单。”
言罢，他咬破拇指。鲜血溢出，滴在土里，东方青苍手中烈焰长剑蓦地现身，剑尖插入土中。烈焰烧沸土中鲜血，如蛛网一般向四周扩散。但这火焰却不似平时那样满是杀气，所经之处，草木无伤。
烈焰消失在视线当中，没一会儿，天空中陡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法阵，映着地上火焰的光，转了一周天之后，消失了踪影。
“此后五百年，定不叫影妖之外的任何生灵入你千隐山。”
他语气狂妄，可说出的话没有人不信。
千隐郎君深深一揖：“谢过魔尊，在下这便去取息壤。阿影，你先带魔尊与阿兰去休息。”说完，果然转身离开。
待得黑影人将小兰花与东方青苍领到房间，他一走，小兰花便转头问东方青苍：“这么容易就把息壤给咱们了，千隐郎君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东方青苍转头看她：“脑子倒是比以前会转了。”
小兰花一怔，然后垂下头：“被坑多了当然要学会转。”
房间里霎时静默了一瞬。东方青苍别开头，不再看小兰花的表情，只道：“他只要把息壤拿来，至于其他，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
到傍晚的时候，千隐郎君便将剩余的息壤带了来，比当初小兰花走的时候看见的要少一些。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段时间，千隐郎君也在依靠息壤过活。如果现在将息壤全部拿走，那千隐郎君……
小兰花抬头看向千隐郎君。
千隐郎君收到她的目光，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并无他言。
其实仔细想想，千隐郎君从头到尾也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不过也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小兰花绞了一会儿手指，刚想开口说话，东方青苍便像是已经读懂了她的心思一样，抢先道：“没有息壤他也不会死。”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了一团息壤下来。本来因为生气充足而来回晃动的息壤到了东方青苍的手里登时变得像面团一样乖巧。他手指拨了拨小兰花的衣襟：“脱掉。”
面对东方青苍这样的命令，小兰花已经能够很坦然地接受了。她解开衣襟，露出受伤的肩膀，然后看着东方青苍将手中的息壤贴上她的伤口。
本来已经没有了痛感的伤口忽然有了感觉。一股灼痛感由伤口钻入血脉，然后流经四肢百骸，最终回归到心脏。
慢慢地，灼痛褪去，小兰花开始感觉到东方青苍比常人温度更高的手掌贴在她肩头。
“影妖本就不需依附实体而活。依千隐郎君的修为，像那黑影人一样生活是全然没有问题的。息壤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夙愿罢了。用你们天界天帝的话来说，他此举，也是违逆天命之举。”
伴随着东方青苍的声音，他掌心的温热像是也流进了她的心里，却比方才更加灼烫，灼烫得炙烤人心。
“所以，小花妖，别为无关紧要的人担心，他们过得或许比你好。”
小兰花垂眼看着窗外的阳光将她与东方青苍的影子投射在床榻之上。他们的影子挨得这么近、这么亲密……
“大魔头，”她忽然开口，“害怕我胡思乱想、关心我的心情，这样的体贴……是不是已经超过你应该关心的范畴了？”
东方青苍眼眸微抬。
“你只要关心这个身体的健康就够了。”小兰花道，“你别对我……好。像之前说的那样，我会想多的。”
东方青苍沉默着将覆在小兰花肩头的手掌拿开。那处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光滑水润得像块白瓷。
东方青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指腹在小兰花的肩头上留恋了一瞬间。
明明只是一块息壤，但一旦到了这个人的身上，却好似忽然有了吸引他的神秘力量……
“好了？”小兰花转头。
东方青苍回过神，冷淡地转开眼，站起身来：“暂时没问题。再过几天，它便能完全融入你的身体之中了。”
小兰花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剩余的息壤，奇怪道：“还剩这么多，你要拿它们做什么？”
东方青苍也盯着那团息壤，没有说话。就像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那些多余的息壤来做什么一样。
小兰花对于东方青苍常常忽略自己的话已经习以为常了。换作前些日子，或许她还会撅着嘴抱怨两句，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了。
因为现在她常常忍不住想，她还能在这具身体里待多久，她还能拥有多久的“自我意识”，她还能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大脑注视东方青苍多久……
或许是房间里太寂静，或许是东方青苍打量息壤的眼神过于奇怪，小兰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魔头。”
东方青苍转过头，鲜红的眼睛里映出她的身影。
小兰花的衣襟忘了拉上，雪白的肩半露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声音里带着受伤之后尚未恢复的沙哑气息：“大魔头，你真的非要让我为了你的愿望死掉不可吗？”
东方青苍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小兰花想了想，强撑起笑容，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有没有想过，放下你的执念？”
东方青苍仍旧只是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是一潭死水，从未有过波动。
小兰花嘴角动了动，笑容终于是撑不下去了：“我知道是我想多了。”她微带讽刺地一笑，这个笑容比刚才要自然多了：“我之前以为，我已经想通了，生死由命。但是……”小兰花伸手，抚摸自己方才被东方青苍触碰过的肩头：“但是你太温暖了。大魔头，我大概不是兰花妖，我可能是飞蛾妖吧。即便到现在，你给我一点点温暖，我也还是想往你身上扑。以前我问过主子，为什么飞蛾要扑火？主子说，这是它们的设定。大魔头，遇见你，大概也是我的设定吧。”
“所以啊，你还是别对我好了，别过度地保护我，别关心我心里想什么。你这样……”小兰花苦笑，“你这样，哪里还有个坏人的样子啊……你会让我变得越来越舍不得这条命的，舍不得消失在这个世间，舍不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你这样不行啊。”她颓然地捂住脸，“做坏人，哪能做成你这样……”
小兰花咬住了哭声，但是她的眼泪还是渗过她的指缝，漏了出来，滴落下去，然后被另外一只修长的手指接住。
泪珠在他的指腹上绽开了花。东方青苍依旧沉默，但是他另外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
朔风剑造成的伤口已经愈合，照理说他是不会再感觉到疼痛了。但是，现在，这里的感觉，却又是怎么回事……
翌日清晨，小兰花刚醒，尚在迷迷糊糊间便听到屋外东方青苍在与人说话：“千隐山可有关于息壤造肉身的书籍？”
“有是有，不过，魔尊既能以息壤直接塑造人体，想来我千隐山的书，魔尊大概都是看不上眼的。”千隐郎君的声音传来，“莫非，魔尊还想用剩余的息壤，再造一具身体？”
小兰花闻言，刚才还像糨糊一样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她坐起身来，不自觉地凝神探听屋外言语。
东方青苍的声音中带着他一贯的高傲轻蔑：“本座如何行事，何须告知于你？”他道：“给你半个时辰。”
外面默了一会儿，千隐郎君倏尔轻笑一声：“好，给你就是。”他的身影走过窗户，侧目一望，正巧从打开的窗缝中瞥见小兰花有些呆怔的脸庞。千隐郎君脚步一顿。
小兰花目光微转，落到千隐郎君脸上，却见千隐郎君眸中神色变幻，终究沉下面目，转身对还站在门外的东方青苍道：“要在下给书没问题，拿走息壤也可以。魔尊你要再塑一具身体，天下无人可拦你。但魔尊须记得，息壤此物，天生带有生气，普通魂魄要融入我这样三天一换的身体里都极其艰难。息壤的比重越大，则灵魂越难以进入，轻则被排挤在外，重则……被其中生气撕扯至魂飞魄散。”他遥遥望了小兰花一眼：“所以，在下好心提点一句，不管魔尊造这具身体要给何人用，切记先探探那人魂魄能否承受得住这股力量。”
千隐郎君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小兰花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想，千隐郎君大抵是猜到了东方青苍要息壤，是为了再造一具身体给她用。
这段时间魔界把东方青苍要复活赤地女子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千隐郎君只消稍稍动动脑子就能知道，她这个完全用息壤捏出来的身体，一定是给赤地女子的；而另外一个只能用一半息壤掺和一半陶土捏成的身体……是打发小兰花的。
东方青苍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打发她一个身体，其实小兰花还是有点感动的。至少，在所有人都要她死的时候，这个魔头，还在想办法，让她可以活下去。
她大概可以认为，东方青苍是有点喜欢她的吧。
可听千隐郎君那话里的意思，她这个魂魄，约莫是再经不起一次与息壤生气的对撞了。
其实仔细想想，她这一路走来还真是经历了不少事——
她这魂魄，从一开始能和东方青苍抢身体，到拖着快烂掉的谢婉清尸身走了大半个月，然后抢了息壤的身体，压制了息壤里澎湃的生气，还治愈了藏在骨兰里面的赤地女子魂魄，最后还在诛仙台下挣扎了一圈。到现在，她居然还能吊着命，等着自己化为这个身体里面的一缕生机。
她本来的魂魄到底是有多强大啊，才能撑到现在！
可也仅限于现在了吧……老天爷眷顾了她，但不会总是眷顾她。
回头就算东方青苍用剩余的息壤做了个身体出来，她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压制住息壤里面的生气了吧，或许还会……魂飞魄散。
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反正，她现在也是在往魂飞魄散的路上走呢。最坏不过如此，只要有办法，就一定得试。
东方青苍走进屋里，目光落在小兰花的脸上。四目相接，小兰花抢在他开口前道：“大魔头，如果你能再捏一个身体，如果我还能安稳地待进去，不管那个身体能管用多久，你去哪儿都带上我好不好？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东方青苍沉默。
“因为，到时候我好像只能待在你身边了。”小兰花道，“唔，如果不成功的话……如果不成功的话，你也别急着把那具身体毁了。虽然是个女的，但还是可以留给千隐郎君嘛，他应该不会嫌弃。他们影妖一辈子连个身体都没有，就像下界的仙灵到九重天上打工一样，连个住处都没有，孤苦飘零，也挺可怜的。”
听着小兰花像交代遗言一样认真地说出这些言语，东方青苍嘴角微微抽了两下。
他突然伸手捉住小兰花的脖子，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俯身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
小兰花能感觉到东方青苍尖锐的牙齿咬破她的皮肤，微微的刺痛感传来，他唇齿之间像是有奇怪的热力，顺着血液慢慢流遍她的四肢百骸，最后又回到东方青苍嘴里。
东方青苍舔了舔尖锐的犬齿，然后皱眉看着小兰花。
小兰花眨巴着眼回视：“怎么了？”
“你近来嗜睡？”
“嗯，离开诛仙台后，我就变得有点嗜睡，但不是很严重。”天界诛仙台一战后，东方青苍睡了三天三夜，然后打跑孔雀、马不停蹄地赶到千隐山。东方青苍本就不是心细之人，因此直到此时方觉出不妥。
小兰花有些忐忑：“你这样的表情，是在说，我没救了？我没多少时间了，对吗？”
东方青苍岔开话题，向小兰花伸出手：“骨兰给我，今后也别戴了。”
小兰花一愣：“可是骨兰里有赤地女子的魂魄。她的魂魄在诛仙台下也受了重创，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得用气息养着她。”
东方青苍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给我。”
小兰花却对这个问题异常执著，像是能通过这个问题，得到一个什么答案一样：“你不要我养她了吗……”
话音未落，东方青苍径直上手去抢。然而这边手还没有抓到小兰花，忽然大地一晃，小兰花抬头望着东方青苍：“你又要沉岛？”
东方青苍眉头微蹙，望向窗外。只见半空中东方青苍立的结界正在闪闪发光。东方青苍冷冷地勾了勾唇：“敢对本座的法阵下手。魔界这群后辈，真是蠢到了极致。”
“魔界？”
小兰花稍一动脑子，便明白过来。先前孔雀跑了，但是他知道东方青苍有伤在身啊，对于魔界的人来说，这是除掉东方青苍的好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
小兰花望向东方青苍的心口：“你的伤……”
东方青苍目光轻蔑，对于小兰花的话根本懒得回答，只道：“待在这儿别动。”
他拂袖而去，跨出房门后，房门前忽然红光一闪。小兰花知道，是东方青苍在屋子周围布下了结界。
看着东方青苍挺拔的背影，小兰花心里不知为何，忽然莫名地一紧，好像东方青苍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她唤了一声：“大魔头！”
东方青苍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懒得搭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兰花盘腿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眼看着外面的结界在不停地遭受撞击，大地也跟着震颤不止。
小兰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便在这时，屋子里忽然飘来一股奇异的花草香。小兰花眨巴了一下眼，就见撑开的窗户忽然啪地合上，房门的门闩也莫名其妙锁好了。
床前白光一闪，紧接着，一个人出现在了小兰花面前。
“你是……”小兰花瞪大眼睛看着他，“妖市主……”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望着小兰花，目光温柔：“兰花仙子，我来接你。”
“接我？为什么？”小兰花往窗外望，“你怎么能进这里？”
“东方青苍的结界是拦不住我的。”忽然间，大地又是猛烈一颤，妖市主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对小兰花伸出了手：“在魔尊身边总是免不了打打杀杀。兰花仙灵，与我走吧。”
小兰花直往床角缩：“我还是……想待在这儿。”
妖市主望着小兰花，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执著，甚至是……偏执：“我这可不是在与你商量。”话音一落，小兰花陡觉身体一紧，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到了妖市主身边。小兰花惊骇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伴随着他这句话语，小兰花只觉四周一黑。她的身体宛如被拽入了万丈深渊一样不停地往下坠，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奇怪的是，这样的黑暗并不让小兰花感觉到冰冷，相反，她周身像是被柔软的棉被包裹住了一样，暖暖的，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
如果一直都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没有争执，没有威胁，没有恐惧和害怕，她就这样一直飘着……
“小兰花。”
可是有人在叫她，声音模糊而遥远，但语气中的担忧，她能感觉得到。
“别沉睡。”
“谁？”
“小兰花……别睡……”
声音越来越近，小兰花终于分辨出来，这是赤地女子的声音。
“我好累，你别说话，让我再睡一会儿。”小兰花和她打商量，“我什么事都不想知道，也不想思考，让我睡下去……”
“再睡下去，你就醒不过来了。”
一句话像是一记重锤一样砸在小兰花的脑袋上。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
刺目的阳光登时照进她的眼瞳当中，让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双眼。被阳光刺激出来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除了眼睛的刺痛外，小兰花还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奇怪的疼痛。
明明只是从一场梦里面醒过来，但是她的心跳却格外地快，呼吸也急促得不同寻常。
好半天后，她才平稳了呼吸，慢慢适应了外面的阳光。她嗅到空气中的花草香，然后看到了眼前翩然飞舞的蝴蝶。
小兰花坐起身来，只一个动作，却让她浑身乏力。
不对，不是乏力，而是……她对这个身体的操控，变得有点僵硬困难。
大概是因为刚才睡得太久了？
小兰花想站起来，但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正无奈之际，旁边忽然响起了骨碌碌的木轮声。小兰花一转头，妖市主坐着轮椅，在她面前停下。
他看着她，眸光中带着小兰花看不懂的期待。
小兰花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她在千隐山被妖市主掳走了。这里……小兰花上下左右一看，如果她没记错，这里便是在妖市湖底，妖市主造出的幻境里面。
“已经过去五天了，你竟还有自我意识。”妖市主的声音中有难掩的失落。
小兰花一惊。
五天……她明明感觉自己只是昏睡了一会儿，竟然已有五天了吗？难怪她会觉得这般气虚无力，本来离她消散在这个身体里的时间已经近了，这五天一耽搁，她约莫是没几日可活了。
也难怪刚才在梦里，赤地女子会对她说，再睡下去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过……等等！
这个妖市主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捉我来，想干什么？”小兰花开口，声音绵软无力，不过情绪激动地说了两句话，她便有点控制不住地胸闷心慌。
妖市主笑了笑，一抬手，一只紫色蝴蝶停在了他的指尖。他盯着蝴蝶，悠悠然开口：“我现如今是昆仑妖市之主，曾经……”妖市主指尖微颤，蝴蝶翩翩飞去：“曾经是赤地女子的徒弟。”
小兰花呆住。
“赤地女子有徒弟？”她觉得不可思议。在天界，赤地女子的一生是所有仙人传颂的传奇，可从来没有谁说过赤地女子有个徒弟。别家仙人不知道就算了，她那号称通天晓地的主子司命都不知道，这可真是说不过去。
妖市主轻笑：“当然有，不过，天界不许这事流传下来罢了。毕竟……”妖市主目光追着在花丛间翩然而舞的蝴蝶，漫不经心道：“我与师父之间的关系，在天界众人看来，是十足的大逆不道。”
“你……喜欢赤地女子？”
“喜欢？”妖市主笑得咳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从师父收我为徒至今，我所执著的任何事物，都是因为她。阳光清风、春草野花，她是让我爱这些东西的唯一缘由。兰花仙灵，你将我这样的感情，称为喜欢？”妖市主顿了顿，自己道：“我对师父，是病态的偏执。”
小兰花默了默，由衷道：“你对自己认识得很深刻。”
妖市主对小兰花的话毫不在意，只道：“所以你也别期望东方青苍能找到你，将你带走。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将我与师父分开。”
小兰花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嘀咕：“东方青苍也是想将这具身体变成赤地女子的。你都等了这么久，何必在乎这几天呢……”
妖市主转过头，意味不明地道：“你再待在东方青苍身边，这具身体，就指不定会变成谁的了。”
小兰花一呆：“什么意思？”
妖市主不再理会她，推动轮椅要走。小兰花扑过去想抓住他，让他把话说清楚。但是在小兰花碰到他轮椅之前，便被一股力量禁锢在了地上。
妖市主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而去，声音随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最好什么主意也不要打，我不想因为你，伤了师父的身体。”
待得妖市主的身影彻底消失，束缚住小兰花的力量登时撤走。她摔坐在地上，飞花落了她满身。
妖市主就这样把她抛在这里了……
小兰花举目四望，除了漫山遍野的花草，这里什么也没有。此地看起来生机勃勃，却让小兰花感觉格外空寂。她垂下头看着手心里的花瓣，脑海里陡然划过一个画面，是她之前梦到的，在简朴小院里，一个男子亲吻着树下沉睡的女子。梦里面的男子面容与方才的妖市主的脸重合，小兰花揉了揉额头，原来是他。
原来他就是梦里的那个“阿昊”。但好奇怪，如果说他是阿昊，那小兰花梦里的那个女子就应该是赤地女子才对。但为何，梦中女子的模样，却与她之前在昆仑山里看到的那个冰雕的模样不一样……
不过，现在也不是在乎这些事情的时候吧……
她已经是命不久矣的人，想想怎么过好剩下的日子吧，想想东方青苍能不能在最后这段时间，找到她……
小兰花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动了动手指，感觉五指诡异地僵硬。
她叹息着仰头躺下，看着天上白云朵朵飘过，眼皮渐重。理智提醒她，现在不能睡，如果再睡过去，指不定醒过来就是多少天后了，更甚者，她根本就不会再有醒过来的那一天。
但撇开理智，在小兰花心底却有个强烈的声音在对她说：睡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终于，小兰花闭上了眼睛。
梦中的黑暗还是那么温暖，小兰花在黑暗中飘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倏尔看见星星点点的光芒。小兰花歪着脑袋一打量，发现那可不就是赤地女子吗，她又出现在自己梦中了，用这样完整的模样。想来是赤地女子的魂魄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而她现在……
小兰花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透明且苍白。
“你可以再见到你徒弟了。”小兰花对赤地女子说，却见赤地女子眉头皱得更紧。小兰花奇怪：“之前赤鳞说你不想重回三界，看来是真的，为什么呢？”
“我的劫数，还没历完。”
“劫数？”
赤地女子犹豫了一会儿，道：“上古与东方青苍一战，为了求胜，我以秘法改造自己的身体，使得自己的面容、身形皆换了模样。秘法使我的力量能在短时内与东方青苍匹敌，代价却是我的生命……那一战，若无阿昊偷袭东方青苍，我本打算与东方青苍同归于尽，但是……”赤地女子眉目微垂：“阿昊偷袭东方青苍成功，却也被他重创。我无心再战，救下了阿昊，却也让东方青苍逃脱。”
她说的，小兰花当初在千隐山的幻阵里面都看见过。当时赤地女子刺伤东方青苍之后追随着阿昊的身影而去，而东方青苍则趁机逃跑，虽然之后，诸天神佛还是趁他重伤，将他诛杀……
“阿昊受了东方青苍一击，周身筋脉尽断，魂魄涣散，几近灰飞烟灭。我强行禁锢住阿昊的残魂，取兰草炼药为他修补魂魄。但兰草畏生气，我尝试多年而无果，眼看着便要留不住他，这时你出现了。”
小兰花面色怅然。
“彼时你尚且稚嫩，我不敢贸然使用，便将你养在阿昊床头。日复一日，阿昊魂魄渐全，只待你成熟，便可入药助阿昊服下，但彼时天帝却知晓了我的举动，为此震怒。”
小兰花点头：“能猜到。”回忆起在天宫那一幕，小兰花仍旧有点心凉：“当时的天帝一定是说你逆天行事。”
赤地女子颔首：“天帝令我即刻毁了你，并打散阿昊的魂魄。可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我怎舍得……当时我的身体被秘法改造之后又与东方青苍一战，早已大不如前。若是天帝动强，我根本无法护阿昊周全，于是我将你隐于人界荒野，藏阿昊于昆仑冰窟，立朔风剑于他身边，以剑气护他身体不毁不灭。再之后……天帝捉住了我，命我交代阿昊以及你的下落，我不肯，天帝便责令我历万世苦难劫数，让我世世皆为至亲至爱背叛。”
“啊……”小兰花恍悟，“所以谢婉清被那个男子杀了……”
每一世都被至亲至爱背叛，这还真是……
小兰花道：“天帝这一家子，从古至今，都没出过什么好人。”
赤地女子笑了笑，继续道：“赤鳞为我不平，却被逼堕魔，最终落得囚于昊天塔之中的结果。”
赤地女子说着这些旧事，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小兰花却听得心惊。明明是和她有关的事，但她却半点也不记得了。
赤地女子说将她隐于人界荒野，也不知是如何在机缘巧合之下，司命才得了她，将她带回天界。所以，司命也是不知道她的真正用处的，难怪动不动就威胁她要拔了她去喂猪……
“如果是这样，”小兰花盯着赤地女子，“那现在阿昊能让你活过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不想再见到他呢？”
“小兰花，现在离这些上古旧事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得能让阿昊自己从昆仑冰窟里面醒过来，然后独自一人在这人世间走过了漫长的时光。我历的劫数，也已经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还有多少了。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他却一直没有找到我，也探不到我的魂魄，找不到我的踪迹，你可知是为何？”
小兰花摇头。
“天帝其实没有说错，我的确是逆改了天命，所以，这是天罚。除开东方青苍这个天地间的异数，没有谁，能让我和他的命运再次串联起来。我和他注定生生世世都错过，在我万世劫难历完之前，即便再相遇，也注定没有好下场。我吃过违逆天命的苦了，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未知的后果。不如就这样吧，我继续历劫，他继续在人世间寻找。找着找着，便总有死心的一天，总有开始新生活的一天。我不想……再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可他……已经招惹了东方青苍了。”
“你是在千隐山消失的，彼时攻击千隐山的全是魔界之人，东方青苍不会猜到是阿昊动的手。”
小兰花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是如果你用这具息壤的身体重新活过来，那东方青苍不是早晚会知道，是妖市主阴了他一把吗……”
“所以，”赤地女子神情严肃，“我不能活过来。”
小兰花沉默下来，怎么琢磨怎么奇怪。别人都是抢着活，怎么到了她这儿，好像大家都抢着死呢……
这感觉很微妙啊……
在被推下诛仙台之前，小兰花是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因为那时她心中还有挂念，还有主子、有天界，还期待着过完了这段苦日子，生活就会变得好起来。
但是生活并没有好起来。
她失去了主子、被天界抛弃，这段苦日子过完了是下一段苦日子。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是东方青苍的身边，但是东方青苍骗了她太多次了，她没办法再相信他。
大魔头之所以还留着她，只是因为还没到时间让她死。就算他偶尔善心大发想让她活下去，那也只是偶尔，到了要牺牲她的时候，东方青苍一定二话不说地将她踢出去。
所以，这样让人没有期待的人生，过一天是一天吧。赤地女子说她不想重回三界，那她就听她的，再努力多活些日子，但是……
“我的意愿并不重要。无论我求生还是求死，我的魂魄迟早都是要消散在这息壤的身体之中的。”
“去冥界。”赤地女子道，“将我的魂魄送去轮回。而只要一踏入冥界地界，你的魂魄就可脱离息壤身体，你亦可随我轮回往生。”
轮回往生……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三生姑姑以前和她说过，一碗孟婆汤，可以洗掉所有的记忆，那时她觉得孟婆汤挺可怕，但现在想想，忘了这些破事儿也没什么不好。
“好，我们去地府。”小兰花干脆地答应下来，然后眨巴着眼睛问：“可我现在被困在妖市主的幻境里面，你有办法帮我出去吗？”
赤地女子微微一笑：“自是有的。阿昊的法术，可都是我教的。”
赤地女子的身影渐消，周遭的黑暗退却，小兰花再次嗅到了花香。她睁开双眼，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又变快了。她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骨兰在她胸口轻轻地扎了一下，小兰花将骨兰取出来，它长出藤枝，缠在小兰花手上，然后向前伸出一条长长的枝丫。小兰花跟着枝丫所指的方向，迈步而去。
简朴的小院前，妖市主静静地看着身边飞舞的蝴蝶。一个紫衣女子缓步而来，妖市主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蝶衣，你说，待师父醒来，她会怎么看待你们的存在？会不高兴吧？”
蝶衣微微一怔，没有说话。妖市主倏尔冷下眉目，在虚空中一挥袖，微风被扬起，随即毫无预兆地化为风刃，摧枯拉朽地将空中翩然飞舞的蝴蝶尽数撕碎，徒留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空中回响。
没一会儿，连这些声嘶力竭的惨叫，也消失不见了。蝴蝶残破的翅膀散落在地上，宛如颜色诡异的飞花。
明明是在遍野花草之中，但空气里却尽是肃杀与死寂。
蝶衣站在妖市主的身后，看着地上的蝴蝶残肢，眉眼空洞，毫无情绪波动。妖市主转头看向蝶衣，然后向她伸出了手。蝶衣俯下身子，让妖市主抚摸到了她的脸颊。
“蝶衣，你倒让我有点舍不得。”
她跟了他数千年，却只能换一句舍不得……
蝶衣垂下眉眼，没有任何情绪：“蝶衣有幸。”
妖市主松开了她：“先说说吧，什么事？”
蝶衣站直了身子：“东方青苍为寻兰花仙灵，已掀了整个魔界，如今杀到天界去了。”
妖市主笑开：“他的身体倒是经得起折腾。这几天几夜打打杀杀的，都没个消停。”妖市主眸光微凉：“朔风剑的伤，还没好全吧。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天界，无非两个可能，一是想死极了，二是……”妖市主的手指在轮椅上轻轻敲了两下：“他是去寻天眼了。”他轻笑：“想开天眼看看那天到底是谁带走了兰花仙灵吗……”
蝶衣眉头微皱：“主子，若是被东方青苍找到天眼……”
“无妨。”妖市主摆了摆手，“我筹备多年，妖市结界，不至于如此没用。让东方青苍来便是。”他垂下眼眸，语调诡谲：“待他到时，师父已回来了，他又能如何。”
妖市主说着，掌心一转，一朵白色的花自他掌心出现，而花蕊中心赫然藏着一个世界。 漫山遍野的飞花，无边无际的草原。
小兰花正迈步向前。
妖市主沉默地看着花中的画面，突然眸色一沉：“她……见到师父了……”
蝶衣立在妖市主身后，听到这声呢喃，不由一愣。可不等她有别的反应，妖市主的身影忽然消失。轮椅上只落下了那朵白色的花。
蝶衣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上前捧起白花，护在胸前。她坐在妖市主的轮椅上，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白花之中的世界里。
妖市主的忽然出现让小兰花一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妖市主已经扑上来，抓住了小兰花的手：“你见到她了是不是？”他眼中神色近乎狂乱。
小兰花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想往后退，却被妖市主死死抓住。他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你见到她了，她出现了吗？她现在能看见我吗？”
“你放……你先放开我！”
小兰花甩手，但哪里甩得开，妖市主非但没放手，反将小兰花一把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我不会让你再离开的。”他声色几近痴狂：“师父，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小兰花大喊，双手撑在妖市主胸口上大力一推。与此同时，小兰花手腕上的骨兰猛地长出尖锐的藤枝，刺入妖市主的胸膛之中。
妖市主闷哼一声，放开了手。
小兰花趁机挣脱，赤地女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跑！小兰花快跑！”她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稳。
小兰花跟着骨兰指出的方向撒腿狂奔。
心脏狂跳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小兰花根本不敢回头，忽然，她猛地撞在了虚空中！
骨兰在虚无一物的空中一划，登时周遭空间宛如坍塌。在一阵失重感之后，小兰花猛地摔在了地上。她抬头一看，面前是妖市主的那个简朴小院，一旁是妖市主的轮椅和……一个紫衣女子。
是妖市主的人！
小兰花拔腿要跑，但是蝶衣却已回过神来，哪能容得了小兰花在眼皮子底下逃走。只见她一挥手，地上的花草登时将小兰花的腿脚缠住。小兰花一下子便摔在了地上。一阵风过，妖市主重新出现在轮椅上，他的胸膛上被骨兰扎出了几道血痕。
蝶衣见状，眸光颤动：“主子……”
妖市主摆手：“无妨。”他看向地上的小兰花，接着目光微微一转，落在骨兰上。
“东方青苍将她的魂魄放在那东西上了吗？”妖市主道，“它引着你离开，所以，是师父也想……离开我吗？”妖市主捂着胸口上的伤，面色灰白：“也是师父，伤了我吗？”
小兰花盯着他，不知他还要做出什么举动。
这个妖市主已经疯了。在这么多年的等待里，偏执得发了疯。
“可是，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他道，“蝶衣，把她关起来。”
小兰花被地上的花缠绕着托了起来，她喘着粗气对妖市主说：“我是见到赤地女子了，我见了她很多面。她不想见你，她不想重回三界。你要让她活过来，你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你这叫喜欢她吗，你这……”小兰花再开不了口，因为花枝缠上了她的脖子，将她的嘴绑住。
妖市主盯着小兰花：“所以说，我这不叫喜欢。我这是执著。”他摆了摆手：“把她好好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