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第 19 章
那顿看似简单的西餐花了彩虹两千三百块,谁让她抢著付钱呢。虽知两千块是这里的最低消费,付账的感觉尤如被人生生剜了一刀。
一个月的工资没了!彩虹在心底嚎叫,也没个地方报销,跟这群少爷真是玩不起啊。
扣上钱包,出了宾馆,门外已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这城市湖泊众多,气候无常。风中矗立的高楼仿佛孤岛上的一排椰子树,在路人的视觉中摇动。
彩虹深深吸了一口气。顷刻间,被雨水洗刷的街道泛出一股泥土的气息。
纵横如阡陌的围墙颓唐了。
被暴雨冲刷的城市居然有了一种耐人寻绎的田间之趣。
秦渭总算记得将一直披著的披肩还给了彩虹。
服务生送来了两把伞,风大,费了好大的力才撑开,几秒钟功夫又吹折过去。苏东霖对彩虹说:「在这儿等著,我去把车开来。」
彩虹想了想,摇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和季篁说。是学术上的事情,我等他一下。」
说著说著她的脸就瞅著地板,无缘无故地红了。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去?」苏东霖不解,「学术的事打电话也可以说吧。」
「我更喜欢面对面地讨论。等会儿我打车回去,韩清的事儿就拜托了。」
「学术?」苏东霖挑了挑眉。
「学术。」
「什么学术?」
「后结构主义和新马克思主义。」
「结构主义有前的和后的?」苏东霖瞇起眼。
「马克思主义还有新的和旧的?」秦渭□。
然后两人齐齐地说:「你们文科的人真懒,从术语的起名就看得出。」
苏东霖说:「你看我们的术语,TDP功耗、二级缓存容量,多清楚,多明白。」
「就是。」秦渭附和,「我们的术语也好听啊,『债券凸性』、『对冲比例』,比你那些前啊后啊新啊旧啊的强太多了。」
「可不是。你以为新马旧马就能镇住我们?哼,门都没有。」苏东霖道,「我怀疑季老师会不会解二元一次方程。」
彩虹双眼望天,气极反笑,甩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白眼:「两位慢走,晚安不送。」
回到宾馆的接待室,彩虹向服务生打听季篁的工作时间。
「季师傅十一点下班,现在还有两个小时。小姐您真要等这么久?里面有点忙,有什么事我可以带个话的。」服务生的回答很热情。
季师傅?
彩虹愣了愣,一时间还不习惯这个称谓:「没事没事,别打扰他工作。我坐在这里看会儿杂志就好。」
话最终还是传了进去,过了一个小时季篁就出来了,换了平日的衣服。看得出他临时洗了把脸,额上的头发湿漉漉的。
「Hi,彩虹,」他的声音很从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实在是脱不开身。——有事找我?」
「嗯,不是急事,你不是十一点下班吗?」
「现在不忙了,我跟经理打了招呼,让我的副手顶一下。」说罢,和她一起走出大门,季篁从包里拿出一个便当盒,「你还饿吗?」
「实话说,你们的西餐真是吃不饱……」
「谁让你点法国菜?」
彩虹打开饭盒,那菜看上去花花绿绿,光怪陆离,样子很是诱人。吃一口,糯软酥松,美味异常。可惜这也是法式的,量不多,三口两口就吃光了。
「味道好吗?」季篁问道。
「真好吃。」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是什么菜?下次再来我一定要点。」
「Ratatouille。」
「Rata-touille?」彩虹眨眨眼,「就是《料理鼠王》里的那道菜?」
「对,其实是传统的法国菜。」
「你做的?」
「嗯。」
「天啊,」彩虹惊呼,「我不该扔你的白水鸡——别看它没看相,说不定很好吃呢。」
「不一定,我的口味很淡。」他为她举起了伞,「我叫出租送你回去吧。」
「不不,雨不大,走回去就可以了。」
「对了,还没问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他忽然想起来。
「那个……是学术问题。」
「学术问题?」他愣了愣。
「对。」彩虹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的脸红还真与理论有关,因为她想起了研究生时期选的一门课。在那门课里,关烨曾说,人生在世总要选择,有选择就会有后果。为了逃避对这些选择负责,人们常会陷入一种自我欺骗的状态,叫作「BadFaith」。他们会埋怨环境,说一切已事先决定,他们的无从选择是无奈之举。萨特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一个女人在第一次约会时,会假装听不明白男人的恭维,会故意忽略他的暗示,明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却装作什么也不知,既不迎合也不拒绝。
她在拖延自己的选择,因为她不肯面对后果。
两人沿著一条大街往回走。倏忽间,风势已轻,细雨如丝,麻麻痒痒地洒在脸上。
彩虹向季篁请教了几个后结构主义的问题,两人聊了一会儿福柯和拉康,彩虹问道:「一直想读拉康那本大名鼎鼎的《文集》,可惜国内没有译本。」
季篁说:「我那儿有英译本,不过是选集。想看的话明天带给你。」
「谢谢,那你可别忘了哟。」
「不会。」
大街的拐了一弯,他们折入一条小巷。天很黑,路灯很暗。
彩虹话锋一转:「季老师,今天真的很意外,想不到你这么喜欢烹饪。」
其实她想问的是,季老师,您真的这么缺钱吗?缺到业余的时间全被打工占满了吗?
「有点兴趣,谈不上特别喜欢。我有个堂叔是大厨,大一的时候我求他让我到他的餐馆打工。给他当了四个月的下手,也就是切菜、备料什么的,后来他跳槽了,觉得对不起老板,就给我弄了份假证书,硬说我是他徒弟,手艺全留给我了。反正那时店里的主菜我也能做个七七八八了,老板就信了,还专门送我去培训。我也需要钱,加上工作时间很灵活,就在那里断断续续地干了六年多。后来我没干了,改学瑜伽了,那老板临时需要人还会来找我。」
「那是家西餐馆?」
「对。西餐馆干净点,里面有空调。」
「那你是……几级厨师来著?」
「高级。」
彩虹吓了一跳:「高级?」
「不骗你,我有证书。」他笑,「我这人吧,特能考试。」
「可是,」彩虹咬了咬嘴唇终于说,「打这么多的工你怎么还有时间学习呢?」
「时间是不够,不过我效率高。」他说,「剩下的时间抓紧就行了。」
「那你……睡眠够吗?」
「够。」
「你每天几点钟起床?」
「五点。」
五点。彩虹惊悚了。自己若像季篁那样长时间打工,按时毕业都成问题,成绩优秀是绝无可能。这么一想,便从心底生出了敬意。
「嗳,」她看了看四周,「走到哪儿了?怎么这路越走越黑,都快不见五指了。」
「黑吗?」季篁淡淡地说,「我不觉得黑啊。」
「其实刚才明明有条大路的……我们不必往这里拐,这条路也不近。」
「是吗?」
「太黑了!」她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声音开始哆嗦,「咱们回头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季篁转过身面对著她。
那一瞬间,他们忽然离得很近。彩虹只知道他的背后有棵树,前面有路,旁边大约是个街心花园。
彩虹心里一阵嘀咕,我怕的就是你。
这念头还没消失,季篁的双臂已经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搂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你是不是更怕了?」
彩虹挣了挣,没挣动,抬起头:「你——」
他的头正待低下去,彩虹忽然道:「等等!」
他停住。
「季篁,看著我!」
他盯著她的脸,迷惑。
「如果你能猜到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就可以吻我,」她说,「如果猜不到,就不可以。」
他的表情没有变:「猜三次,行不行?」
「不行,一次。」彩虹挑衅地看著他,「只有一次。」
「好吧。」
可是他的鼻尖已碰到她的鼻尖了,他的额头也轻轻地摩擦著她的额头。颈间传来身体的气息,呼吸香甜可闻。
然后他轻轻地说出了一个词:
「BadFaith。」
她「哦」了一声,忽然捧住他的脸,尽情地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