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基米德第107章 溯爱7
二十四小时前,妮尔等三人结束了对言溯的审讯。
二十二小时前,言溯取得了Rheid的信任,进一步说服了库珀组长。大家决定配合他演戏,可在计划执行前,言溯提了一个要求。
在他飙车“逃亡”前,找到甄爱,确保她的安全。
那天下午四点,言溯坐在黑色SUV后座,捧着笔记本,画面中白衣的甄爱对着显微镜说:“肉毒梭菌像大肠杆菌,是个矮矮的小胖子,这是我第六喜欢的细菌。”
错。
她不喜欢肉毒梭菌,而大肠杆菌是她第五喜欢的。
之前在图书室讨论时,甄爱说它矮矮胖胖的很可爱,言溯条件反射地答“它明明是长长胖胖的,和火箭手枪跑车一样,像男性生殖器。你觉得它可爱,说明你潜意识里觉得男性生殖器很可爱。”
当时甄爱红了脸,气得打他。
这些正是言溯在哥伦比亚大学演讲的内容,5和6是最后一刻的密码转换。
甄爱其实在大学爆炸案利教授被绑的地下实验室!
言溯,Rheid和CIA新特工换了清洁车,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了。
星期天,实验室里干净洁白,空无一人。大家沉默而忐忑,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寻找每个能藏身的地方。
言溯强自镇静的心到了这一刻,打乱了规律,砰砰乱跳。他知道自己的推断不会有错。他从来自信满满,可现在他无法承受失算的风险。
手指微颤地拉开一个柜门,忽然感受到细细的阻力,谁的小手捉着柜门不让他打开?
他的心一刹那停了跳,弯曲的腰身缓缓跪下来,对着那白色的柜门轻唤:“Ai。”柜门那边的力道顿了一下,陡然消失。
他缓缓打开门,甄爱脏乱不堪,来不及看清样子,就“哇”地一声大哭扑进他怀里:“阿溯,欧文死了,欧文死了!”
“是我打死他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躲在另一个山洞,从缝隙里看见伯特逼问他我在哪儿,他不说,中了那么多枪他都不肯死。伯特要给他注射毒素,我怕他疼,我怕欧文会疼......对不起,对不起。”她死死揪着他的衣领,泪湿的脸冰冰凉凉,埋在他脖颈之间,
“我开了枪就一直在很多山洞里跑,一直在躲,听见警车的声音,我也不敢出去,因为欧文说警察里有地鼠,叫我沿着他给的路线跑,不能回头。我才没去找你。对不起。”
她像是被从梦靥里捞出来的,哭得伤心欲绝,像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Ai……”言溯用力贴住她的鬓角,才唤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不过几个小时,压抑在心里的疯狂思念和恐惧全后知后觉开闸般倾泻而出。
她在他怀里颤抖哭泣,他亲身感受着,才敢相信她真的回到他身边了。
他紧紧箍着她单薄的肩膀,手掌握成拳,咬咬牙,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
良久,言溯低头用她的肩膀摁住眼睛,布料缓缓吸干他的眼泪。他没抬头,抱着她,压在她肩上,嗓音干哑而缓沉地说他的计划。
CIA紧急会议后决定,给她换全新的特工和高层管理人员,请她去中部的科学家实验地,到时她不会一个人,有同事,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愿意把她当储备人才,当一个阵营的科学家,而非孤立利用的敌对分子。
言溯避而不谈他对安妮的施压,也不谈他其实想抓住内奸保她无后顾之忧,只说想等他身上的官司解决后再去找她。
那时再听她的选择,她愿意留在CIA或是离开,他都奉陪。
甄爱微讶,然后沉淀下来,眼底染了一层哀凉,转瞬即逝,望着天就微笑了:“好。”
言溯这才抬起头,温热的手心覆在她冰凉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她眼睛湿润,却笑着:“阿溯,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要去HolyGold对不对?”
他心一震,静静的,不回答了。
“你有把握把那里的女孩都救出来吧?”她骄傲地整理刚才揪皱了的衣领,“你想去就去吧,我不拦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想牵绊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Ai……”
“你刚才说的那些,其实是给我做安排?担心你回不来,所以给我最安全最好的结局?可我希望你回来我身边呢。”她低下头,轻轻搓他的手心,自我安慰,“FBI的人会保护你的,对吧。”
“嗯。”他扶她站起身,低头抵住她的额头,“我当然会回来找你,我们还会结婚,还会……生小孩子。”
“是吗?”她配合地惊喜着,声音却很小,不害羞地嘀嘀咕咕,“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一定天天抱着他,到哪儿都舍不得放手。”
言溯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时间紧迫,他不能和她说太多的话,走去地下停车场的路上,甄爱一反常态,出奇地话多:“可如果你以后去找我,他们把我藏起来了怎么办?”
他知道她竭力掩饰着忐忑不安,道:“Ai,你不相信我的智商吗?”他习惯性的自信和倨傲总有一种安抚的力量。
“那就是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啦。”她自言自语,再重复确认一遍,让自己安心。
又问,“我现在就走了吗?”
“要等几天,有些程序还没办完。”他撒了谎,其实是他们没那么快给妮尔定罪,还需要几天把她周边的线索梳理一下,确保彻底清理地鼠,万无一失。
“你先去我家待几天,Marie接受保护去了,你扮成她。”
她听了,是开心的:“那最近,你会回家吗?”
“应该不会。”他说完,见她失望了,又轻声道,“也有万一,而且我在图书室里给你留了一封信。你离开家之前,一定记得看。”
“在哪里?”
“你最喜欢的童话书里。”
渐渐靠近地下停车场,甄爱心思混乱起来,莫名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他说。CIA的特工们请她上车。
她的心底,悲哀和不舍突然像潮水一样泛滥,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来,小手攥住言溯的衣角,低着头不肯动了。
特工看手表,轻声催她:“S.A.先生如果回警局太晚,会被怀疑的。”
她难过地抿嘴,手攥得更紧,把他的衣服拧得皱巴巴的,偏是不松了。
“再给我们一分钟。”言溯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几米开外。他欠身看她,其实心情也很沉重不舍,“Ai……”
“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好后悔之前那么大把的时间,没有用来和你说话。”她哽咽地打断他的话,情绪蔫到了谷底。
一瞬间,他一切安慰性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语无伦次,急急忙忙,“阿溯你知道吗?我哥哥给我讲,爱尔兰有一个传说,闰年2月29号遇到的男孩,会是你的真爱。”
“我知道。”
你就是在2月29号走进我的世界。从此,改变我的一生。
她急匆匆说完,低落下去,说不出的懊恼和沮丧:“还有好多好多,可现在说,都来不及了。”
她蓦地抬头:“阿溯,你不会死的,对吧?”
他很缓很慢地,点了一下头:“对。”
她再次确认:“我们只是分开一小段时间,等这些结束了,不管有没有人阻止你,你都会找到我的,对吧?”
“对。”他点头,目光没有半刻离开她的脸庞,其实很想拥抱她一下,却不能。怕她会哭,怕她任性,怕她不肯走。
终于,言溯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下,两下,一如最初的开始。
她也很乖,顾忌着周围人灼灼的目光,没有扑到他怀里,她只是恋恋不舍地歪头,脸颊贴住他的手背,蹭了又蹭。泪,便盈满眼眶。
“阿溯,我妈妈总和我说:‘人生,就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是,我想要的只有一样,就一样。我就是要,怎么办?”
灿烂晶莹的泪,琉璃珠子般从她温柔的脸颊上滑落,砸在他手背,湿濡地润开。
看着她眼睛里一漾一漾的泪光,言溯眼底一片荒凉,叮嘱:
“记得坚强。”
甄爱点头。
“记得勇敢。”
甄爱点头。
“记得微笑。”
甄爱点头。
“记得自由。”
甄爱点头。
“记得……我。”
她的眼泪哗啦啦尽数砸下,脸颊紧紧贴着他的手背,依恋地蹭蹭,头再也不肯抬起来,像是小孩留恋她最心爱的糖。
“阿溯,如果你死了,我会害怕活下去。”
言溯心头一疼,眼眶再度湿了。手掌轻轻翻过来,捧住她柔软泪湿的小脸,仿佛不舍得再松开。
可一分钟到了,特工带她离开,她三步一回头,扭头望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她终究是,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她还是害怕,复而又向他喊:“阿溯,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他淡淡地笑,浅茶色的眼眸中水光闪烁:“一定会找到。”
甄爱的车先离开,她趴在车后座望他,汽车渐渐开动。言溯双手插兜,跟在车后走,看着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车速渐快,他也走得更快,很固执,很沉默。
一直跟着,直到出了地面,才停下来。
甄爱嗓子酸痛得说不出话,世界在她的泪水中晶莹闪烁。
学校林荫道旁,茂盛的绿叶开始泛黄。他的身影挺拔料峭,立在一世界的金色落叶里,那样的孤寂冷清,正如那个冬天她第一次见到他。
车一转弯,他黑色的高高瘦瘦的影子忽然不见,她的心猛地一颤,缓缓坐好,泪水再度砸下来。
很快,她抹去泪水,努力微笑,阿溯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
第三天了,言溯再度被绑上十字架。
前一晚他整夜没睡,药物让他的精神高度亢奋迷乱。整晚,他像掉进幻境,分不清真实虚假。甄爱一直陪着他,他沉迷却又担忧,不停催她离开。可她耍赖地箍着他的腰,就是不肯走。他前所未有地着急,怕她被抓。直到骤然惊醒,才发觉一切都是假的,甄爱并不在身边。
言溯浑身是汗,却蓦然心安。
此刻,他绑在十字架上,俊脸寂静又平淡。
不知为何,上次匆匆一别,听她提起爱尔兰的闰年传说后,这段时间他总想起今年的2月29日,她抱着大信封,带着冬日雪地里清新的寒意进来,安静又略微紧张地从钢琴后探出头,乌黑的眼睛十分干净,拘谨却淡漠,小声说:“你好,我找言溯先生。”
想起她那时的样子,虽然此刻他身体难受得不行,却不禁微微笑了。
一旁守着的席拉和安珀奇怪。安珀推席拉:“他出现幻觉了?”
席拉不答,只觉他虚弱侧脸上的微笑温柔得足以打动人心。
安珀低声问:“你在他水里放东西了没?”
席拉得意地弯了一下唇角,言溯的身体脱水严重,必然需要补充水分。
安珀提醒:“B先生过会儿才来,你抓紧时间。”临走前,不忘阴恨恨地瞪言溯一眼。
席拉见安珀把人都带出去了,缓缓走去言溯身边。
她原本就性感妖娆,化过妆后嘴唇殷红,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只穿了件吊带短衫和小裙。
她抱着胸,走到他的目光下站定,嘘寒问暖:“逻辑学家先生,你很难受吧?”
他没有回应,淡漠地别过头去。被折磨了那么久,他始终清淡寡言。
但其实,言溯也察觉到了身体里的异样。和平时被注射的药物不一样,这次,体内奇痒难忍,没了忽冷忽热的煎熬,只剩要烧成灰烬的灼热。
除了热,便只剩下热。
席拉瞧见他紧紧咬着的牙关,他白皙的下颌绷出一道硬朗的弧线,满是男性隐忍的气息,她不免心猿意马,妩媚地凑过去,问:“需不需要我陪你聊天?或许你会好受一些。”
还是没有回应。
席拉不介意,反觉他一声不吭,死死忍着的样子很可爱,轻笑起来:“逻辑学家先生,你要是难受就说啊,我可以给你帮忙哦!”
言溯不看她,也不说话。忍着体内不受控制的焦灼,忍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
席拉愈发觉得他正经得惹人爱,嘻嘻哈哈:“表面这么正经,下面应该没那么乖吧。”她水蛇一样的手探过去拉他裤子的腰际。
不等靠近,言溯冷了脸,一脚把她的手踢开,却因为她是女人,并未用力,只是用鞋底把她的手拦开了。
席拉愣了一秒,陡然不快,脸上又红又白。她也算是很有姿色的女人,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吃了药还强撑着正经,这个男人是想死吧!
她眼色变了变,冷冷道:“你那么能忍?就忍着吧,我看你能坚持多久。”末了,又幽幽一笑,“不过,我很喜欢你,所以,你要是受不住了,我还是愿意帮你的。”
说罢,她拉了把椅子,泰然坐着看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碎发汗湿,牙关几乎咬断,全身的肌肉都绷起来了,却至始至终一声不吭。
席拉看着手表,不可置信。她知道那种情药有多强,非是不信了言溯会坚持下去不求她。
过去了很久,席拉等着等着,反而心烦意乱起来,再一看他却没动静了。
席拉过去一看,顿时惊得手脚冰凉。
言溯垂着头,嘴唇生生咬烂了,唇角下颌上鲜血淋漓,不断往外涌,只怕是忍着情药的药力,咬断了牙齿或舌头。
席拉大惊,飞速冲出去找医生。
安珀进来看到,也不可置信,好在医生检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伤到了半边舌头。
言溯很快清醒过来,虽然配合医生,但还是不言不语。
席拉看他那固执,不知是替甄爱感动还是替自己怨恨,狠狠看着他,阴阳怪气地哼:“你还真是忠贞啊。也是,您是正派人士,我们是反派邪恶的下贱小人,配不上你。”
安珀不无蔑视:“是你,不是我们。”
“你!”席拉恨不得抽她。
却听言溯嗓音黯哑,道:“我有精神洁癖。”
他没说“我有洁癖”。即使是在这种时刻,他也没有显露鄙夷女人或看低女人的姿态,更没有嫌她脏嫌她不配的意思。
说精神洁癖,意思就很简单。他已经有过一个女人,所以此生只会对她一人忠贞。不管别的女人好或是坏,他余生只会和她一人发生性关系。
席拉和安珀愣住,莫名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尊重。到了这一刻,即使是敌对,他也习惯性地不讽刺和蔑视女人,不践踏她的颜面。
看着这个绅士教养渗到了骨子里的男人,席拉已震撼得无话可说。
安珀更觉不甘,恨得剜心掏肺,甚至想把这个身心都属于甄爱的男人彻底毁灭。
不知何时,伯特出现在身后:“这主意谁想的?”
席拉心思混乱如麻,低下头认错:“对不起,是我。”
伯特研判地看她,可安珀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冷笑:“无聊!弱智!蠢货的脑袋只知道低级。”
席拉低着头,安珀羞耻得脸上起火。
“全滚出去。”他冷斥。
两人立刻出门。
言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前所未有的虚弱,听见伯特的话,艰难抬头看他一眼。
伯特淡笑:“我不想拉低littleC的身段。”既然他是和C睡过的男人,那其他的女人就不配。
言溯不予回应。
他来了,他的酷刑又开始了。
冰冷的针管第十几次扎进他的手臂。
身体很快被唤醒,冷热交替,颤抖发自心底深处,体内的奇痒密密麻麻像洪水猛兽一样侵袭而来。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像掉进了万花筒。面前的影像虚化,重叠,交错。他看见地板上的彩绘圣母图变成了恶魔,狰狞的脸扭曲着旋转着。
身体被固定在十字架上,却止不住抽搐痉挛,不出一会儿,全身上下都给汗水湿透,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冷水。
“S.A.YAN,忏悔吧!”
“我没有任何需要忏悔的。”言溯垂着头,喉咙里烟熏火燎,冷汗顺着惨白的脸颊淌下来。
势如破竹的一鞭子抽过去,空气打得噼啪作响,在他前胸划下长长一条崭新的口子,撕裂了他的衬衫和肌肤,与昨天的伤痕交叉在一起,血肉模糊。
他的耳朵轰地一下炸开,火辣辣地灼烧着,疼痛好似放在火上生烤的鱼肉。
一鞭又一鞭下来,无休无止。
伯特坐在椅子里,俊脸罩霜:“S.A.,不要固执了,为你此生做过的错事,忏悔吧。”
他嘴唇发白,缓缓地一张一翕:“没有。”
“给你提示。比如Chace死的时候,你其实知道他想自杀,可你装作不知,把他炸死了。因为你是他偷窃10亿美元的同谋,你想独吞钱财。
又比如,你心理阴暗,杀了性幻想案的受害者,又杀了苏琪。因为你是HolyGold的幕后老板,事情败露,你还要杀了这里所有人灭口。”
十字架上,言溯无力地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唇角却微微嘲弄地扬起:“说了这些,你就会杀了我。”
伯特抛着手中的监听器和微型摄像仪,淡笑,“这不是FBI给你的设备吗?等你想说的时候,我就让他们看看。顺便放在youtube上。”
他想到什么,摸着下巴沉吟,“hot点击top1。嗯,S.A.,你要火了。全世界会有很多变态视你为人生偶像。”
言溯虚脱得没有力气,摇了一下头,对他的调侃表示拒绝。
“S.A.,你痛苦吗?”伯特放缓了声音,像在催眠。
言溯不回答,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体验着最惨烈的苦痛折磨。
“S.A.,按我说的去做,我给你解脱,把你从痛苦的酷刑中解救出来。”
“不是。”言溯缓缓吸一口气,摇头,“你让我忏悔的两件事,第一件让甄爱恨我,第二件让世人恨我。不论如何,你都不会痛快杀了我。”
伯特被他看穿心思,笑了一下:“到现在还这么清醒,看来,还不够。”
伯特还没问出甄爱的下落,纵使知道,他也不会轻易杀他。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几万次。且言溯说对了,比起杀死他,伯特更希望打垮他,让他成为万人唾弃的恶魔。
随从上去,在言溯的手腕上固定了铁环,长长的线连接着装置。
伯特道:“知道你不会说出她在哪儿,这么喜欢她,让你感同身受一下。”
随从推动装置上的电闸,强烈的电流瞬间窜遍他全身。
言溯脑子里骤然白光一闪,好似被一柄剑从胸口狠狠刺进心脏,灵魂出了窍,陡然失去知觉。可他是清醒的,精神空置一两秒后,电击后遗的压力陡然像重锤一样猛击他的胸口,片刻前骤停的心跳忽然紊乱狂搏。
他全身发麻,忽冷忽热,胃里恶心翻涌,本能地呕吐,吐的却是一汪汪清水。
他挂在十字架上,脸颊嘴唇白成了灰色,细细的汗直往外冒,肌肉紧绷着不停地抽搐,痉挛。
一波一波的电击让他脸色惨白成了纸,他整个剧烈颤抖,不断呕吐反胃,脑子里似乎全是电流在窜,白光闪闪,空白一片。
恶心无力又焦灼的感觉让他发狂。
分明什么都不能思考,却偏偏想到了甄爱,莫名想到她右手腕上的伤。只是一想,胸腔便涌上一种比电击还要沉闷,还要凝滞的窒息感。
是前所未有的心疼!
想起她握着刀叉切牛排时笨拙又困窘的样子,他的心脏骤然像被谁狠狠揪扯,垂着头,眼泪就砸了下来。
记忆里,他从未落过泪,即使小时候受欺负,也没哭过。可认识她后,就不同了……
他也以为,自己对死亡视之泰然,从容不迫,可现在,突然之间,很舍不得,很不想死了。
突然之间,还想在这个世上多活几天。
突然之间,还想多见她几面……
身上的疼痛,远不及思念带来的蚀心入骨的痛苦与惶恐。
想起那天匆匆分别,她歪头靠在他手背上轻蹭着落泪,他说“
记得坚强,
记得勇敢,
记得微笑,
记得自由,
记得……我。”
可她只是流泪,轻轻呜咽:“阿溯,如果你死了,我会害怕活下去。”
这正是他担心的。每每想起这句话,他的心就像被戳了千疮百孔。
他不想死,怕甄爱从此失去了笑容,怕她变回之前的甄爱。沉默又冷清,那么冷的冬天,不戴手套,不穿保暖靴子,脚腕上绑着冰冷的枪,一个人从寒冷的山林里走过。
怕她再也不多说话,不哭也不闹,穿着空荡荡的白大褂,静静站在试验台前,日复一日寂静地做实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不会撒娇,不会任性。
怕她不再憧憬未来,也不再提及过去。
怕她从此孤独一人,就像对待她哥哥的事一样,把他尘封在心里,再也不对任何人提起。
怕,如果他死了,她会害怕活下去。
言溯深深低着头,忽然微微笑了。
所以,Ai,我一定会回来,回来你身边。
甄爱醒来了。
睁开眼,言小溯乖乖躺在她身旁,和她盖同一个被子。他胖嘟嘟又毛茸茸,不会闭眼睛,纽扣眼珠很黑,表情憨憨地看着她。
秋天来了,被子里全是她一个人的热气,粘在大熊身上,暖呼呼的。
她突然不想起床,贴过去紧紧搂住熊宝宝粗粗的脖子。他几乎和言溯等身高,毛毛的又胖,她一扑,整个儿陷进他怀里。
抱着依偎了一会儿,她钻进被子,反复在言溯床上蹭了又蹭,停下来,便目含轻愁。
过了这么些天,床上言溯的味道已经淡了。
家里的网络和信号不知为何断掉,无法和外界沟通。
空落落的大城堡,她一个人给Isaac喂小米。言溯不在,鸟也变笨了,除了扑着翅膀嚷“S.A.Isagenius.”其余的再也不说。
她一个人醒来,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抱着大大的言小溯在城堡里走来走去,吃饭时给它一把椅子。
一天,又一天,他还不回来。
今天,她要离开。
外边有人敲门:“甄爱小姐,该出发了。”
她不做声,埋头在言小溯的胸脯上,情绪低落到谷底。
可不出五分钟,她下楼,说准备好了。
随行的特工略微诧异。甄爱束着马尾,一身没有花纹的白色外套连衣裙,干净又利落,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你行李呢?”
她略微侧身,让人看见她背着一个极小的包。
特工再次确认:“私人物品带齐了?”
甄爱不觉困窘,反而习以为常,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要带的。
“我们不是去旅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虽然知道,但被他这么一说,甄爱的心还是轻轻咯噔了一下。
“我可以把言小溯和Isaac带走吗?”她微嘲地反问,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那是什么?”
“我的熊,还有小鹦鹉。”
“不可以。”
“那你还一直说。”她目光飘到外边去了。
特工微愣,但不以为意。
甄爱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以后不想换名字了,一直叫甄爱,可以吗?”
我怕他找不到我。
“应该是可以的。”特工说完,敦促:“要赶飞机,我们出发吧。”
甄爱觉得双腿像灌了铅,怎么都走不动了。身体不想走,心更不想走。
特工见她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愿意,也不催促,提醒说:“只有你先安全了,S.A.先生才会安全。”
甄爱低着头,寂静了下来,半晌,服从又静默地往外走。
快到门口,忽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
甄爱一喜,飞奔过去,却被特工捂住嘴巴拦到桌子后边,其余五六个特工全部就位,握着枪警惕又专注地瞄准门缝。
下一秒,Rheid出现在门口。
甄爱挣脱特工,跑去:“S.A.回来没?行动结束了吗?他有没有受伤?”
“你怎么还没走?”Rheid被突然冒出的人吓一跳,又被她一连串问题弄得头大,“还没,但是快了。”
他不动声色把手中一摞纸塞进口袋里。甄爱警觉地发现了,却没问。
“过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他的消息?你们之前不是计划好了吗?”
Rheid目光躲闪,摸着鼻子:“这就是他的计划。”
“什么意思?”
“他知道神秘人警惕性高,会搜走随身设备,我们会无法得知HolyGold内部的情况。但神秘人想毁掉他,一定会折磨他逼他开口,把他的认罪视频昭告天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给外界透露信息。”
听到“折磨”一词,甄爱的心凉了半截,颤声:“既然已经受折磨了,那他为什么还不开口?”
“如果他老早就供罪,神秘人会相信吗?只有让人看到他身体精神遭受重创,看到他濒临崩溃,这时候,他的话才会被相信。”
崩溃?
甄爱像光脚立在冰天雪地:“那,如果他忏悔供罪了,他会被杀掉吗?”
Rheid明显愣了半秒,才说:“不会的,甄爱小姐。神秘人还想知道你的所在地,而且他更希望看到S.A.屈辱地活着。”
这种话算不上半点安慰。
甄爱没动静。
Rheid敦促她:“别让S.A.为你担心,先走吧。”
不要让他担心。
甄爱静静点头,跟着特工们离开了。
Rheid看她离去,心里笼着阴霾,不甚明朗。其实他们已经收到言溯的视频。
时隔近两个星期,
言溯带的摄像头和监听器突然打开,FBI特工看到言溯供罪了,视频被人发到youtube上疯传。
Rheid带着密码纸过来,用言溯留给他的暗号,估计很快就能破获俱乐部的所在地和内部结构图。如果顺利,今晚就可以行动。
但中途有个意外,CIA收到一份极度血腥的视频。身姿颀长的男人缚在十字架上,有人用刀切开他的胸膛,剜了一根血肉模糊的肋骨出来。
整个过程他似乎是清醒的,狠攥的拳头森白森白,却以惊人的意志力死死忍着,只沉闷地痛哼了一声,只有一声,最终活活痛晕过去。
很快,医生给他止血缝合伤口,镜头里忙忙碌碌,有声音清淡地响起:
“CherylLancelot,我只要她。要是不把她交出来,我会把这个男人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
CIA的态度是,他们不会交出甄爱,若是救不出这个男人,那是FBI无能。
另外,作为绝密内容,他们也不会提供这段视频作为言溯洗刷罪名的证据,若是让他受冤枉,那也是FBI无能。
FBI焦头烂额,这下算是见识到了神秘人的变态和聪明。
Rheid看到那段视频,眼泪都涌了出来,他甚至想过告诉甄爱,可刚才下车掏出言溯留给他的钥匙。小信封里溜出一张卡片,上边是言溯提前预知的字迹:“nomatterwhathappens,DONOTsayaword!”
不论发生什么,不要告诉她。
所以言溯提前切断屏蔽了城堡附近的一切通讯信号。
所以,Rheid住口了。
山里的叶子全黄了,金灿灿的。
Rheid望着远去的车辆,想起言溯的话:“如果我出意外死了,她问起,就说,我接受证人保护计划了。”
应该是第二个星期了?
言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清醒又迷茫。他自己变得很陌生,浑浑噩噩,焦躁不安,这一点儿不像他。
或许毒品的作用终于稳定下来,他的思维开始自动自发编织出无数似真似假的幻想梦境。在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像里,他又看见了甄爱。
她睡在星空之下,面颊绯红,躯体白皙,柔情似水凝视着他。
他和她紧紧纠缠,带着满腔的渴望和她贴合,中了魔怔般亲吻啃咬。她身体柔软又紧窄,他沉溺在里面不愿出来。
他听见她的声音娇弱又难耐,哀哀唤着他的名字。他看见自己额头上青筋绷起,汗水滴下来落在她洁白如玉的胸乳之上。
可忽然她一转身,变成了一只兔子,眼睛红红的,嘟着嘴看他,神色委屈。他要去抓她,她摇着短尾巴蹦蹦跳跳,一溜烟蹦不见了。
他茫然不知所措,陡然胃疼得厉害,恶心又难受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像是得了狂躁症,无论坐立与否昏睡清醒,都是不安。
身体和头脑始终混沌不开,思维却极度的活跃与兴奋,没有片刻喘息的空间。
甄爱又回来了,穿着兔女郎的装扮,拘谨地遮着纤细又白皙的腰肢。手里抱着一只乖乖的小兔子,她红着脸怯怯看他,小声说:
“阿溯,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一定天天抱着,到哪儿都舍不得放手。”
他顿时痛得剜心挫骨,才知这些天深入肺腑的痛,叫思念。
他翻来覆去,猛地惊醒,额头手心和背脊,大汗涔涔。
醒来房里坐着个人,依旧是短衣短裤,修长双腿交叠成魅惑的姿势,还是席拉。
言溯像是不久前沉进漩涡里和海草生死挣扎过,浑身虚脱。不过,虽然没了力气,脑子却安宁地清醒了片刻。他寂静地望着头顶上方的浮雕画,不言不语。
席拉神色复杂,他即使是被药物整得如此虚弱又落魄了,清高冷冽的样子却一点没变,比当初在silverland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免不快,抱着手从椅子上站起身,俯视他想冷嘲热讽几句,可看见他苍白清俊的容颜,语调就不自觉缓了下来,问:“C小姐的名字叫Ai?你昏迷的时候,喊了她很多次。”
安静。
席拉瘪嘴:“可惜你喊的那个名字是假的呢。她叫Cheryl,也不是属于你的女人。你为了她,真傻。”
她是真替他觉得怜惜的,凑上去,“世上那么多女人,何必呢?这么为她死了,她不见得记住你,或许转头就和别的男人好上了。不过谁要真和她好上,要倒大霉。就像你,现在落成这个样子。”
安静。
席拉看他俊脸苍白汗湿,那样沉默冷清,觉得性感,伸手去碰,尚未触及,他掀了毯子给她打开,冷着脸从床上起来,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去清洗。
席拉落了个没趣,坐在一旁等,伸手一摸,床单上全是熨烫的汗渍。
长时间的酷刑,她还没见人能挺到现在。她也清楚,即使他马上被救出去,他的身体也垮了。况且,剂量太多,毒早就种进去。
头一次,她替人难过。她一下一下用力揪着床单,闷不吭声。
言溯洁癖太重,身上有一点儿不干净清爽便会觉得不舒服不自在,每次去受刑前都要强撑着虚弱发软的身体把自己收拾一遍。
只是,有些事远超出能力范围。身上的各类伤痕与灼伤,暂时消除不去了。
清洗后看向镜子,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掩不住,下巴上也冒出青青的胡茬,摸一下,还很扎手。
他蓦地想起,甄爱有次问:“阿溯你为什么不留胡子?我想摸摸看是什么手感。”
他认真道:“我习惯起床就刮胡子,你要想摸,最好是趁早睡去我床上。”
她又羞又气,狠狠瞪他。他不明所以。
那天在汉普顿,早上醒来,甄爱窝在他怀里,小手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一个劲儿地傻笑:“好痒,哈哈,好痒,哈哈。”
傻呵呵的,无限循环。
想起不算旧的旧事,他不禁淡淡笑了一下。
这些天脱水严重,他捧着龙头的水往嘴里送,嗓子干燥太久,普通的吞咽动作都会在喉咙里留下灼烧的痛楚。
他缓慢又一丝不苟地把自己清理完毕。走出洗手间,席拉还在那里,表情不太开心。他也不理,坐到椅子上,弯腰去穿鞋。
平日很简单的动作到了现在,是最艰难的折磨。
他僵硬地折下脊背,脸色又发白了。席拉见了,下意识凑过去:“我帮你。”
“别碰!”他冷冷斥开她,手不受控制地抖,很缓很慢地把鞋穿好。
“你不喜欢身体接触啊。那C小姐呢?”
没回应。
渐渐,他虽然虚弱,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那么井然利落,一点儿不像是去受刑的。
席拉蓦然有种错觉,他的精神和意志远没有被打垮,或许,根本就不可能被打垮。
席拉心里说不出的情绪:“逻辑学家先生,你真让人费解。你那么聪明,应该一眼就看得出来C小姐是个危险分子。那你一开始干嘛去爱她?你还为她做了那么多危险的事,不知道危险吗?你怎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以为聪明的人都珍视生命。”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置之不理,没想他沉默半刻,缓缓开口了:
“我比大部分人都爱惜自己的生命。但有些事,不会因为危险而不去做;有个人,不会因为危险而不去爱。”言溯说完,剧烈咳嗽起来。
席拉被震撼住,愣了足足三四秒,愈发为他觉得不值:“可你要是残了死了,你为她做的一切,她或许都不知道。”
“不需要知道。”他竭力止住咳嗽,艰难起身,“如果是负担,不需要知道。”
而且,他一定会回去她身边。
“你有没有问过她,被你爱上,是什么感觉?”
席拉才问,有人进来了,要带言溯去接受新一轮的拷打。席拉没跟过去,她不想看了。
言溯很快被再度绑上十字架,而伯特的脸色较之前再没了轻松。
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甄爱的影子,她就像凭空蒸发。发给CIA的视频并没换回任何信息,他讽刺言溯被CIA抛弃了,言溯也只是寡淡地笑笑。
言溯一直不肯屈服,但伯特并不信他能死撑下去,一天又一天,每天的拷问都会加大时长。他认为,他就快崩溃了。
可这人总能一句话把他惹爆。
就像今天,伯特刺激他:“S.A.,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把她翻出来。”
“哦。”他嗓音虚缓而黯哑,“你抓到我的当天晚上,她就已经,离开这块大陆了。”
伯特没说话,只是笑笑。然后,新的折磨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次日拂晓。
身上的陈疾新伤最终堆砌爆发,言溯一次次晕过去,又一次次被针剂刺激醒来。
清晨,他发了高烧。
始终惨白的脸色渐渐泛上大片诡异的潮红,眼眸也浑浊起来。不知是因为体内的药物,还是因为灼热的高温,他的神智终于受了影响,混沌不清,开始说起胡话。
在第几百次听到“S.A.请忏悔,我让你解脱”之后,
十字架上的男人颓废地低着头,最终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Iconfess.”
我忏悔。